不敢說再見的散文

少小離家,老大回,故園一別多載。歸去,已鬢髮白。

不敢說再見的散文

遠在異鄉生活的緣故,我鮮少回故鄉老家,每次回去,時間無多,急匆匆的。因此,昔日的童年夥伴,鄉親鄉里,同窗學友,自從別後,就再也難以見上一面。

對故鄉的瞭解,只是常常聽母親在電話的嘮嗑裏得來的:誰誰今天娶親了,誰誰家娶兒媳婦了,誰誰家喬遷新居了,誰誰生大胖子了……當然,也有不好的消息:誰家最近遭殃了,誰誰誰坐牢了,誰誰誰大病了,誰誰誰剛剛去世了,誰誰誰車禍了,諸如此類的瑣碎雜事,家常閒話,就只耳聽,沒有親眼見。

每回聽到好消息,就會跟着高興一陣子,也會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啊!這麼快就改變了模樣;每回聽到噩耗壞消息,就會哀嘆不已,黯然神傷半天,感嘆命運無常,天意弄人。因此,家鄉的見聞種種,新人來也好,舊人走也罷,都是從母親嘴裏“道聽途說”得來的,只大概知道家鄉的情況和變化。但也解了我不少思鄉之渴。

那次回鄉去,下車後,在半路遇見發小M。許久不見,偶遇半路,我欣喜若狂,她也驚喜得跳起來拉住我的手不放。M是我小時候一起玩遊戲一起玩過家家,一起放牛一起砍柴割草,一起上學長大的玩伴,我們停下趕路的腳步,駐足路邊,嘮嗑了起來,問她上哪兒來?她說,回孃家看媽媽來的。

我大驚一跳,差點失態,問,你看你媽?是看你媽嗎?你……你媽……不是已經……

她說,已經怎麼了?

我結結巴巴地說,不是……好像……聽說不是已經……難道是我聽錯了?

此時,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我不敢再說下去,再說下去恐怕說錯了遭人責怪,因爲農村有忌諱,不能隨便談死人,更不能把生人當做死人來談的。

發小她聽出了我的意思,想不到她沒有生氣,反而大笑說,不是啊,我媽還好好的,我都常常回去看她呢!不過是我爸,是我爸不在了!

我趕快接過話茬,說,是是是,可能是我搞錯了,不好意思……

經過一番寒暄,得知,原來是我記錯了,我一直以爲她媽早已不在了,我真的要怪自己糊塗,真是“冤枉”了她老人家。

突然得知M媽還健在的消息,我如獲至寶,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欣喜,有一種災難後重生的驚喜,就像已經失散多時的親人,卻有一天突然出現在眼前一樣,那種體驗不言而喻,是多麼的美妙!

小時候,我們兩家是世交,M媽最疼我。她家和我家同居一個大雜院,同一屋檐下,廚房只隔着一扇牆,她家廚房裏有好吃的,少不了我的一份。如果家裏請客加菜,就會給我家捧一大碗過來;我家也如是,過年過節,做好吃的,捧一份過去。有親客到也叫上他們一家來一起熱鬧熱鬧,兩家人彼此相守,不分你我,就像一個大家庭,相親相愛。只是,隨着年月的增長,人事變動,才各分四散的。

得知M媽還在,我趕緊買了補品禮物去看望她老人家。二十幾年不見,老人家她還是住在那間她守了幾十年的老祖屋裏,已經八十多歲了,銀髮蒼蒼,背縮腰弓,只是依然目精耳明,硬朗矍鑠。見有不速之客前來,她一臉驚愕,我故意考她,爲難她一下,問她認得我嗎?她橫豎說不認得,我就是不告訴她我是何人,讓她猜謎語似的,就是猜不中,看她確實摸不到譜,才說出自己的名字,聽到我的名字,老人一堆燦笑涌出,像一朵漂亮的菊花,熟悉的表情又回到當年的模樣。

往日時光歷歷在目,她每次把好東西留給我吃的模樣歷歷在目,她握着我的雙手,我們推心置腹,像一對患難之交,從遠聊到近,從昔聊到今,老人一臉慈祥,一清如水的笑容,告訴我們:一個人越老,她的本質越臻純淨,也越可愛!

臨別了,依依不捨,她說了千囑咐萬囑咐的話,我也說了千不捨萬叮嚀的話,就是不敢說“再見”兩個字。

我就想,再見?不知何時纔再見啊?誰也不敢說!

前幾天,回老家辦理原代課老師資料證明的事項,需要找當年同一個學校共事過的舊同事證明簽名。這就需要找到好幾個舊同事來協助。這些舊同事,絕大多數已一別多載,是棄教後再也沒有見過面的。找到他們的電話號碼,一一聯繫上,約好地點聚頭。

懷着忐忑的心情赴約。會面,這些熟悉的臉孔,當年青蔥怯澀的小姑娘小夥子,已是充滿滄桑的中年人了。當年風華正茂的中年人,已變成退休的老年人了。更加使人震撼的是,第一次任教的那所山村學校,有三個年長的老師居然已經作古多年。要不是這次得知消息,我還一直矇在鼓裏呢。本想也叫上他們聚一次的,可惜都已成神話的事情了。那都是因爲我少回鄉的原因呀!

故園的變化在悄然無聲息地進行,多年後的某個日子才發現,昔日的人事已經翻天覆地,或改頭換面。

與他們相見的那一刻,恍如隔世,如電影換鏡頭,前一個鏡頭和後一個鏡頭的距離,竟然是幾十年的光陰呀!聲音依舊,笑容依舊,只是風華不再,韶光已老。

見到他們,昔日共事的場景歷歷在目,可是,今非昔比,不可想象啊!

宴畢,到了跟他們說再見的時候,心口隱隱作痛,就是難以說出口。

再見,怎麼說再見?就是說不出“再見”兩個字!因爲,也許,有的人還能再見幾次。也許,有的可能再也不會有再見。也許,這一別,就是永別了,誰也不知道!

往後的日子會離多聚少?日子終究會輪流把人一個一個地帶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也是遲早的事情。就不知道,哪些人可以再見,哪些人,已經沒有機會再見了。除非碰巧。但是,在茫茫人海里能夠碰巧上一次,是如此渺茫如此偶然的事情,正如中大彩的機率……

第二天,準備離鄉上車的時候,在水果店旁買東西,看見一個熟悉的臉孔,定睛再看,竟然是我們高中的班主任朱老師,他一邊打電話,一邊打我眼前經過。雖然也是畢業後第一次碰到他,畢竟他熟悉的聲音,高大的身影引起我的注意,我本能地叫他一聲“老師”,他似乎完全沒有聽到,沒有任何反應自顧向另一頭走去了,因爲他壓根就不會料到半路上會遇到他十幾二十年不見的學生,就是料到了,也未必認得出來。我們就這樣擦肩而過,就這樣失之交臂。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百般滋味浮上心頭。心想,也許,不約而遇的這一別,又會是永別吧?

又想,不會吧!也許還會有再一次偶然的碰巧吧?

就不知道了,看天意吧!

每次與故人聚後別離,心,會難免惆悵:也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也許,不會有再見!

不敢想象!

我有十多個QQ文學羣共千百人,羣裏有作家,有詩人,有畫家,有藝術家,都多才多藝,超羣卓絕的人,羣裏大家都侃文學,談寫作,話理想聊人生,甚至聊家常,彼此之間志同道合,心靈相契,很多與家人朋友無法溝通的思想,跟他們就可以做到心心相印,心有靈犀,我們天天“見面”,天天“打得火熱”,比朋友知己更朋友知己,可都沒有真正見過一面。料想,未來也不可能見面;微信羣裏,同學羣十多個,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每個羣都有幾十人。同學當中,能夠經常見到的,也就那三五知己。絕大多數,都是十幾或者幾十載不見,就算狹路相逢在路上打起架來,也全然認不得是自己同學。每每在羣裏看到他們熟悉的名字,有的依稀還記得小時候的模樣,有的壓根兒就記不起了。能夠經常見或者偶爾見得上面的,沒幾個。絕大部分人,也許再也見不到,雖然在羣裏天天打招呼。因爲,時光,每天就像在高速路上行駛的快車,呼嘯直過,有時候真想駐足下來看看當下的風景,卻好像就是剎不住車。

一輩子,很多人,可能經常見;一輩子,很多人,可能只有幾次見;一輩子,好多人,見面只有一次半次,之後可能再也不能見。

一輩子,很多地方,可以經常去;一輩子,很多地方,最多隻能去一兩次;有的地方,可是永遠永遠也無法到達的。

我不敢輕易說再見,再見時,也許已經是另一個世紀,另一個時空了。

我們每個人,都是匆匆過客,都是來世借宿觀光走一遭的人。

天有權利隨時遣散任何一個過客,也有權利隨時拆散任何一個家庭。

我們唯有珍惜與每一個人面照的當下。緣聚的當下,是對一個人最大的獎賞,和最大的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