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載我回家散文

五月初四的清晨,睜開眼,屋子裏靜悄悄的一片昏黑。

車載我回家散文

揹着行李走出寢室大樓,校園裏安靜的就像一大片黃昏裏的沼澤,靜謐的安詳。零零落落的幾個人就像歸巢的鳥雀,默默地在蒼白的天幕下飛行。

鑽進公交539的車上,整個人立即變成了包在糉子裏,那衆多米粒中的一顆,上車時是生的,經過車程中衆人體溫的烘焙,下車的時候已經熟的剝了糉葉就可以吃了。下了車,不禁長長的舒一口氣,看着那輛車,尾巴正噗嗤、噗嗤的喘出黑色的熱氣,就像一個久被病痛折磨的耄耋老人,一路上不斷痛苦的呻吟,真擔心不是被它帶到目的地,而是直接載入天堂。

路上,人羣如同暴雨過後的溪流,將街道嚴嚴實實的淹沒。人們或揹着包,或提着包,或拖着行李箱,就像密集的玉米地裏,冒出來許多玉米棒子,更顯的擁擠。

客車站裏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少得多,至少洪水沒有蔓延到車站外面。記得前年國慶節回家,從上午排隊到下午,結果還是沒有買到票,只好轉車,到家時,天已經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平時不過兩個半小時的車程,那一次花了一整天,從此以後再也不敢輕易的在節假日回家。

買了票,先坐車去醫生那裏,每個月都要去診所矯正牙齒。到了門診部,原以爲我是來的最早的一個,不想大廳裏的沙發上已經坐滿了人。掏出手機看時間,才七點多。插進人羣中的一個縫隙裏坐下,環顧一下週圍的人,幾乎都是老人和年青人,除了少數幾個陪孩子來的中年人家長,想想也是,老年人的牙齒掉了或爛了,不能吃東西,所以要看牙齒。青年人長大了,忽然注意到容貌的重要性了,所以牙齒長的不好看的也要看牙齒。中年人,婚已經結了,牙齒還不至於壞掉,至於牙齒長得好不好看,就不太必要管了。

我旁邊坐着一個女孩兒,棗核臉,臉上的皮膚就像梨子的皮,淡黃中帶着些許斑點,頭髮的顏色很淡,像是染過,被溫熱的水沖刷很多遍後,將顏色都洗掉了。我學着旁邊一個老爺爺的樣子,翻翻前面玻璃桌上的報紙,覺得很沒意思,但是他卻看的津津有味,就像一隻蜜蜂盯着花蜜。

我放下報紙,發現周圍的人要麼低頭看手機,要麼翻看桌上的報紙,只有我旁邊的女孩兒,靜靜地坐着,看着前方似乎在發呆。和她搭訕聊天,才發現她講話是那麼的有意思,就像是被刀子切過,被錘子敲打過,即工整簡潔又凝練有力。我問她是不是在上學,她那向前微凸又拔了兩顆牙的嘴裏蹦出漏風的回答:“嗯,大一”。

她回答時面無表情,語言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也沒有語調的起伏,我愣了一下又問她學什麼專業,她立即回答道:“食品工程”。她坐着身體端正筆直,就像一根鋼絲,給鐵尺切成了三段組成一個臺階。

我從未遇到過這種類型的人,覺得很有趣。就在這時透明的玻璃門忽然被推開,走進來一箇中等身材,肥頭大耳,挺着肚子,拿着一個黑包的人,我知道他,這個診所的主人,自稱王主任。他滿臉堆笑的走進來,他的笑並不能給人以陽光的溫暖,倒像是灰色的泥巴上抹了油彩,僵硬的虛假厲害,又像是塑膠花兒上噴了香水,很像真花,也很香,但畢竟不是真的花,真花的香。

他眼角掃視一眼沙發,直徑向那個看報的老爺爺走去,斜着腿,彎着身子,伸出手,向老爺爺打招呼,笑着說道:“啊,你怎麼這麼早就來啦,你等一下,我馬上給你安排人看,我這就叫他們將樓上的空調打開,等房間裏的溫度降下來了,就喊你上樓去”。老爺爺將眼睛從報紙上離開,微仰着頭,看着前面的人,笑的有些勉強,就像一個農民置身在華麗的舞臺聚光燈下,有些侷促不安,含笑的微微點頭。

就在這時,門被猛地推開,一箇中老年人風風火火的跑進來,中等身材偏瘦,脖子上挎着金燦燦的粗項鍊,雪白襯衫上印着大多的紅花,青藍色的長褲,一進門就對看報的老人叫嚷着:“你怎麼還沒弄啊,你先等一下啊,我還沒吃早飯,吃完立馬就回來陪你”說着連連擺手倒退着出去,完全忽視了老爺爺前面的王主任,他聽見說話聲,立即轉身相迎,臉上早爲來人準備了豐盛的笑容。

這時王主任看着剛進來的又走出去的那人背影,似乎有些不甘,精心準備的歡迎禮儀竟然沒有用上,就像帶着滿滿一荷包的錢去買東西,卻發現商店裏空蕩蕩的連人帶貨全沒有,不禁有些乘興而去,敗興而歸的失落感。只見他右手伸向一邊,手掌像招財貓似的上下搖擺着叫喊:“小王,來來來,過來一下”

說着從櫃檯後面立即跑出來一位胖胖的中年婦女,臉上塗了一層薄薄的微笑,她跑到王主任面前問道:“主任,什麼事啊?”。

“啊,那個,去把樓上的空調打開,待會兒帶他上去看一下”,王主任用手指着老爺爺說道。

說時門又被推開,進來一家三口,王主任立即迎上去,伸出手笑着喊道:“啊,你們來了,孩子牙齒恢復的怎麼樣啦!”說着將注意力一股腦兒的集中到那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兒身上,對男孩兒笑着說道:“來,嘴巴張開讓我看一下,看恢復的怎麼樣了”。男孩兒聽話的張開嘴,他將臉湊過去,連連點頭對着孩子的父母說道:“恢復的很好啊,不錯,不錯”。男孩兒父母立即喜笑顏開,小男孩兒將臉別到一邊。

“你在大學參加什麼社團了嗎?”我問身邊的女孩兒,我不問話,她便沉默不語,雙手疊加着放在膝蓋上,安靜的看着前方,背挺直。

“沒有”

“唉,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輪到我,我買了十二點半的車票”

“哦,火車票?”

“客車”

“我上次和醫生約好了十一點”

“哦,你端午回去嗎?”

“下午和叔叔一家去鄉下奶奶家”

我想到什麼便問什麼,完全掌握着話題進行下去的決定權,和她有一句沒一句的散漫聊着,就像擠牙膏,擠一下便出來一點兒,倒也不覺得輕鬆愉快。

和她聊着天,眼睛看着眼前的王主任,他就像一個陀螺,旋轉在人羣之間,發揮着他獨特的熱情的接待禮儀。

坐在沙發上等了幾個小時,終於聽見醫生喊我的名字。立即抓起包,跑進醫生的房間裏,習慣性的躺在椅子上,醫生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生,她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濃密修長的睫毛微微上翹,眼珠子烏黑透亮,眼角有些上揚,是少見的丹鳳眼。就在我躺在椅子上的幾分鐘裏,不時冒出人來詢問醫生,輪到自己前面還有幾個人。

平時半個小時的工作,那天五分鐘便搞定了。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着醫生說道:“你這麼忙,費用我下次一起再交給你吧?”。“你這次就交吧,小麗,你去給你開個單據”,醫生揮手招呼旁邊新來的一個助手說道。

交了費用,走出診所,陽光灼灼,墨黑色的街道上車輛來來往往,汽車溫熱的尾氣撲鼻而來,太陽燒烤着地面發出的奇怪味道。

坐上公交去客車站,到了才發現,車站裏的`人已經爆滿,正值中午,候車廳裏一片熱鬧,小孩兒的哭喊,大人們的叫嚷,廁所裏逸出來的臭味兒,人身上的汗味兒,泡麪味兒,飯菜味兒,形成一個大雜燴,攪成一團。陽光似乎也有意來湊熱鬧,空氣裏黏糊糊的,熱乎乎的,讓人頭昏腦脹,沒有座位,沒有落腳站立的地方,揹着包,被來來往往的人向踢皮球似的撞來撞去。只想早點兒鑽進車子裏,早點兒得到一塊安全和安靜之地。

不時地拿出手機看着,時間這時似乎走的格外的慢,大概也被人羣吵的推搡的昏昏呼呼的大腦短路,以至於耽誤了工作。站在玻璃門旁,不時的向外面看去,在車子上尋找那熟悉的車牌號,就像等待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心情澎湃。

車到底是來了,慢悠悠的從一堆車子中間緩緩的冒出來,車子一停下,人們立即跑上去。我在人羣中跌跌撞撞的向出口走去,眼看着就要出門了,一隻粗壯的手橫在我面前。我不解的看着他,一個大個子的中年男人。他一臉的嚴肅,冷冷的說道:“在一邊等着”。

見到車子來了生出的滿滿熱心,一下子就被他澆滅了。我愣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在一邊站着,別擋路”,他拉着我的包帶兒,將我拎到一邊。然後舉起手臂,手掌握拳,大聲的叫喊道:“赤壁,赤壁,有沒有赤壁的,赤壁的快來上車”。立即,一條洪流從我身邊奔涌而過,肩膀被人或者包一遍又一遍的的撞過。就像一片浮萍在暴雨中搖擺不定,心裏有些泛酸,眼睛別到一邊去。身後和我去同一個地方的人,憤憤不平的低聲說道:“車子來了,別人都上去了,憑什麼就是不讓我們上去”。

最後終於是上車了,無力走到車子後面,看見第一個位置便坐下,頭疼的厲害,趴在前面的欄杆上,閉着眼睛想睡覺,卻怎麼也睡不着,心裏不平靜。眼睛四處張望,又看見那個將我拎到一邊的人,橘紅色的長衫,一臉的笑容,和旁邊一位穿着藍色制服的人聊着天。看起來是一個挺和氣的人,心裏有些不解,爲什麼他只肯將笑容給熟悉的人,而不肯給我這個陌生人。

眼睛瞟到了左邊,旁邊是一面牆,黑壓壓的一片人羣,在牆和我這兩車子間站着、擁擠着,伸長了脖子等車。他們翹首以盼的車子來了,緩緩地前行,直逼人羣,人們先是往上衝,後來驚恐的四處逃竄。

車子前面,一部分人紛紛後退,後面是一個臺階,退的急,差點兒摔倒,一部分人向兩邊退,人太多,一時難以動彈,車子卻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固執的向前爬行,一些拖着箱子的人,奮力的將箱子往人羣裏面拉扯,被車子撞歪了,但終於是鑽到人羣當中了。

人們似乎並沒有對車子的霸道生氣,車子一停下來,人羣立即就像潮水一般向車門涌去。車門緊閉,車上兩個人,一個司機,在駕駛的位置上穩坐泰山,一個人手裏拿着一個牌子站在門前,說着什麼,背對着我,聽不清。

只見黑色的人潮裏,伸出許多的手臂,手裏攥着車票,在空中揮舞着,就像黑色的潮水裏翻滾的浪花,他們憤怒的叫着:“我們有票,憑什麼不讓上車”。

後面的人不斷往前面擠,前面的人痛苦的叫嚷着,一片混亂,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扭曲的表情。車子終於是開了,人羣如同決堤的洪水,向車子裏奔涌,車門上,一隻手疊着一隻手抓着。一些人爬上了車子,肩上的揹包還夾着人羣中間,只能彎着身子,向老牛拉車一樣,奮力的向前猛拉,才得以將包解救出來。

一個女孩兒,一襲藍色的長裙,筆直的長髮,一張好看的臉變成了痛苦的扭曲,在人羣中掙扎,包從她臉上、手臂上打過,她一副要哭的表情,看的讓人難受。她終於擠上了車,她將手臂斜到身前,側着腦袋檢查打量,用嘴吹着被打疼的地方,用手揉着臉頰向座位上走去。

腦袋裏暈乎乎的,趴在杆子上,閉着眼睛,什麼也不願意看。過了一段時間,感覺的從車門上走上來兩團黑影兒,不一會兒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叫喊聲:“我們的位置被人坐了,我們坐哪兒呢?”。

司機有些不悅的答道:“來這麼遲,還好意思叫喊,我這車子向來都是隨便坐的,你們自己找空位坐下就好了”。

我擡起頭看那人,只見背影,身上揹着大大小小的包,似乎是搬家去另一個地方的樣子,身後跟着一箇中年女人,微微低着頭,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包,他們在窄小的過道里艱難的向前移動着,男人仍然有些不甘的嘀咕:“爲什麼別人要坐我們的位置,爲什麼不安座位號坐車?”。

“我只管不超載就好了,你們趕快坐好,我們整個車子的人就等你們倆,遲到了那麼久,慢吞吞的,還好意思埋怨!”,司機罵咧咧的叫道。

心裏有些不安,擔心自己佔坐了人家的位置,連忙將車票來出來看,還好,誤打誤撞的竟然坐對了,不禁覺得好笑,好像是發生了一個小小的奇蹟,想想生活還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