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遺囑散文

夏日的夜幕徐徐拉開,昏黃的落日已掛在山尖,1986年仲夏的黃昏,對於平常家庭並無異樣,而老楊家卻沉浸於死一般的寂靜。

兒子的遺囑散文

突然,“小鈴,小鈴,你怎麼了?你醒醒!”老楊終於抑制不住,他眼噙熱淚,周身彷彿觸電,抽搐着,顫抖着,臉上的肌肉不住地痙攣。

“爸……爸……”金鈴已昏迷了幾次,渾身乏力,整個身子就像是灌滿了鉛。十幾天來,他突然消瘦下來,本來強壯如牛的體質一下應得異常虛弱,在昏暗的牀榻之上,猶如一個久病老頭。恍惚之中,他聽到父親的哭喊,吃力地控制了一神智,嘴角囁嚅了幾下,他好像要說什麼,卻有氣無力,嘴脣不住地嚅動,舌頭在打巻。

老父親心裏亂極了,望着病危的兒子無計可施。自從老伴過世後,長女如母,金鈴及弟妹平時的飲食起居,傷風感冒均由大女兒照管,甚至自己的病痛也少不了她的'操心。如今女兒不在身邊,他眼巴巴地望着,一會兒抓耳撓腮,一會兒捶胸跺足。忽兒,他好像想到了什麼,趕忙扶起了兒子:“小鈴,我們上醫院吧!”此時,他纔想到了這個幾十年來很少去的地方。

“不!爸……”他似乎用盡了渾身之力來阻撓,握住父親的手絲毫也不放鬆,神情卻是那樣的安祥。他知道,去醫院太遠,他知道,去了醫院意味着又要花錢,又一個希望將要破滅。

老父親怎麼也不能理解,望着再次昏迷的兒子,無奈與恐懼涌上心來。

當落日的餘暉最後劃過天際,那一抹霞光迅速收束,世界彷彿被關上了最後一扇門,鄉村的原野一下子變得狹小、模糊,最終被暮色緊緊包圍。當金鈴再次醒來,星星已在天上開始眨眼睛,此時,他顯得更加清醒、更加精神,他深情地望着略顯蒼老的父親,握住他那充滿老蠶的手,百感交集。然而,此時此刻他已無力去回想父親爲兒女們付出的艱辛,亦無力來感念父親的養育之恩,他在沉默中等待,似乎要作最後的決定:“爸,錢,160塊,就要開學了,弟弟是有希望的,你、你一定要讓他讀下去……”看到老父親點頭,才如釋重負般的合上了雙眼,緊緊地依偎在父親的胸前。

老父親再也抑制不住內心悲痛,望着猶有兒子的體溫一沓零零碎碎的小票,失聲痛哭起來。他握着越來越沉重、冰冷的手,心裏充滿無限的愧疚。

去年高考,金鈴以半分之差落榜,父親一言未發,默默地挮給他一把鋤頭,金鈴很明白父親的用意。這幾年,金鈴兄弟倆都在城裏念高中,父親獨自一個挑着家庭的重擔,一家幾口的吃喝,孩子的學費,全靠他一雙手,他真沒那個能耐供養幾個高中生,然而,他心裏默默地打算着,哪怕是再苦再累也要給他們一次機會,因此,當老二考上高中時,他二話不說,東挪西借給他們湊足了學費,咬緊牙關挺着,農事再緊也從不耽擱孩子們的學業。因爲,他心裏有數,兩個兒子一定會有出息的。當然,他也有另一番打算,老大一次考不上,就只能委屈老大,老大要考上,就只能苦了自己。然而,金鈴的心裏很是不甘,半分之差,這在當時年錄取率幾%形勢下,那是多麼的有實力,多麼的有希望。因此,他在暗自划算,想着如何不爲父親增添負擔。父親終於被金鈴的決心和勇氣打動,同意他自己解決。

金鈴想過短工,當割禾客,可只能賺食,去林場,卻無門路,搞種植,又沒時間,最後他瞄準了賣冰棍。於是,他把大姐家的自行車借了來,開始倒賣冰棍。

就這樣,一架舊車,一隻泡沫箱,墊上一層破棉襖,一頂破斗笠,金鈴每天奔走於縣城、鄉間。白天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吆喝着,晚上哪家放電影,他就是沒日沒夜地跑。

起初,事情還是挺順利,十幾天就賺了四、五拾,照這樣下去,一個暑假下來完全可以賺到復讀的費用。然而,以後的日子裏,事情可就沒那麼一帆風順。車子壞了,還換了兩隻輪胎,接着又中了暑,上得醫院來,結果所剩無幾。

開學了,他默默地流着淚水,婉言謝絕了老師挽留。然而,他心裏的夢想始終沒有放棄,他把希望寄託於弟弟身上,他想只要明年弟弟能順利考上,他就有希望。因爲,只要考上了,就是國家的人,不僅不用交學費,而且每月還有生活費。他要和父親一起先圓了弟弟的大學夢,同時,邊做工邊自學,等弟弟上了大學,自己再要求復讀,父親興許就會同意。

這一年,金鈴白天和父親在田間勞作,晚上還不忘學習,同時把更大的希望寄託於弟弟的身上,寄託於明年。

然而,不幸的是弟弟落榜了,這對金鈴來說無異於致命的一擊。那一刻起父親彷彿突然間變老了,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突然間身子像是散了架。1986年的夏天,父親病了,病得真不輕。

無奈,金鈴不得不挑起了家庭的重擔。農忙過後,他又開始重操舊業,白天晚上都在奔走,在他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賺錢,賺錢,他要賺取雙倍的錢,他才能自己留一點希望。他變得更加摳門、守財,半個子也捨不得花,看到積攢的錢越來越多,他暗自歡喜。

然而,就在開學前十幾天,他又中暑了,淋過一場雨後,高燒不止,但他還是硬撐着,說什麼也不願進醫院了,瞞着父親與弟弟,偷偷地在尋草藥,咬牙硬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