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歡幾何散文

人生快事莫如讀閒書,一卷在手,無功利之亂耳,無正襟之勞形,往來無晝夜,談笑有古今,真所謂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爲。有的書,開卷欲罷不能,必窮廢寢忘食之能事,金、古之武俠如是;有的書,閱時會心一笑,清茗香咖兩相和,不知東方已既白,沈復之《浮生六記》即此。

浮生若夢歡幾何散文

約一百四十年前,晚清《申報》編輯王韜的大舅子在蘇州的舊書攤上無意中看到了《浮生六記》的殘稿,便把它推薦給妹丈。王韜刊印發行,一塊湮沒的璞玉就此出奇。清朝的筆記體散文,作者也是名不見經傳之人,爲何能歷久彌新給人共鳴,無他,唯真。真情真意,真愛真趣,雖素食藏真味,是布衣顯真美。歡樂與憂患,居家與浪遊,平平常常總關稻粱香濃,點點滴滴都是伉儷情深。

娓娓道來的粗茶淡飯生活發生在二百多年前,不厭其煩的敘述帶我們走進乾嘉年間蘇州的一個市井家庭,讓我們認識了沈復和他的家人,特別是領略到他夫人陳芸的風采。這位夫人如她的名字一樣,只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但林語堂卻說她是“中國文學中一個最可愛的女人”。沈復詮釋了女人不是因爲美麗而可愛,而是因爲可愛而美麗的真諦。陳芸身處封建禮教極盛的年代,父親早喪家道平平,靠自己的女工補貼用度。她是沈復的母家親戚,兩人同齡自幼相識並以姐弟相稱,年少時已由家長商定婚約。陳芸針繡嫺熟又蕙質蘭心,無師自習也能粗通文墨。十七年紀他們奉約成婚,開始了夫唱婦和的恬淡生活。

“閨房記樂”和“坎坷記愁”是《浮生六記》的精華所在。成婚後,陳芸以婦德爲本,“事上以敬,處下以和,井井然未嘗稍失”。夫妻和諧,相敬如賓,談詩論畫,妙語解頤,日常會話也用“豈敢”、“得罪”等敬語增樂。七夕拜天,巡河千星;中秋賞月,追嬋梢林;設榻對酌廢陸園,攜毯烹茶滄浪亭。爲了參加民間的插花神誕,陳芸女扮男裝,拱手闊步,出入廟堂,有趣又可愛。爲了一飽太湖美景,她又隨同丈夫泊舟萬年橋,敞懷豪飲,儘性湖上,率真且俠爽。更爲出奇之處還在於她主動爲丈夫謀妾室、爲公爹找姬女,大膽突破傳統束縛,閃現出非凡的個性。

清寒的日子雖不乏快樂但畢竟是需一天天過的,有時煎熬會更多一些。誤會和猜忌使他們同公婆兩代人之間的`矛盾漸起,陳芸也日漸消瘦疾病纏身,他們幾處守望幾經別離,直到有一天必須離開公婆獨立謀身。他們安排女兒做了童養媳並安頓好幼兒的生活,在一個寒冷的五更離家前往陳芸在錫山郊外的閨蜜家養病,這次離開使陳芸再也回不到蘇州夫家,此後坎坷轉棲、貧病交加最終撒手於揚州。離別的場景是“孤燈一盞舉目無親”,沈復“兩手空空寸心欲碎”,還有什麼比這更痛苦的分手。有道是恩愛夫妻難到老、吵架夫妻伴白頭,沈復發出由衷感慨:“奉勸世間夫妻,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過於情篤。”

書中有兩次喝粥的描寫,第一次是他們十三、四歲的時候,少女陳芸偷偷閉門藏粥以待沈復,結果被她的哥哥發現受到嘲嘻。第二次是他們被迫離家與兒女四散,五更夜寒以粥共暖,幼兒忽然覺醒慟哭道:“我母不歸矣。”兒語成讖。一粥而聚,一粥而散,粥亦神奇,粥亦傳奇。陳芸是“滿望努力做一個好媳婦而不能得”,可見婆媳關係自古及今都是極難處理的小問題。

士以詩酒、閨房、遊歷爲樂,沈復在“閒情記趣”里弄花尋石巧布園林,表現出文人的雅性。“浪遊記快”更展示他以旺盛的精力縱覽山川,特別是“少不入廣”的描寫簡直就是獨立的小品。《浮生六記》又是殘缺的,今天我們只能讀到其中的四記,還有二記也許將永遠散失,但我們從留存的篇目中還能窺探沈復的心路痕跡。“中山記歷”應該是他出國旅遊的經歷。清代的中山泛指琉球羣島,當時琉球國是大清的藩屬,後來不幸變成了沖繩,可見沈復是出過國的。而“養生記道”一定是記錄或轉發生命之道,是體會生活的心得。

曬幸福,嘲煩惱,出則兼遊山河,退則種花養草,有空出國走走,無事轉發一些似是亦非的養生之道,這和今天微信中人的生活方式何其相似。爲何古今衆生殊途同歸,因爲都是浮生。還是李白說的好:“天地萬代之逆旅,光陰百代之過客,浮生若夢爲歡幾何”,人的一生中歡樂的時候到底有多少呢?不歡樂及痛苦的時候不也是人生嗎?世間的幸福是相似的,世間的不幸卻各有各的不幸,幸福與不幸都是生活。既爲浮生,便是夢生,希望常在又切不可忘乎所以,畢竟還有夢醒時分。莊生夢蝶,爲何不是蝶夢莊生?風吹旗動,難道不是旗動揚風?

……

浮生有閒夜讀書,聽唱雄雞告天藍。開軒貪得新風過,不知書卷已吹亂。哎,清風不識字,何得亂翻書?清風道:黑風不是風,安可妄論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