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那方土散文

老家叫塔元,據說,古時有塔,可是,現在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溜兒人家,在綠樹深處,扯幾縷炊煙,扯幾聲雞啼。

小村那方土散文

村人依土而生,依土而住,因此,地,也成了村人的命根子。

這兒田土薄,只有不大的幾塊,卻被村人收拾得很細,很平整,成爲小村一方特有的風景。這些地塊,和人一樣,有名有姓。在村中走,時時有扛鋤頭的人,一腿的土,問從哪兒來,或徐家底,或瞿家院,外人一聽一愣的,甚是不解。

可小村人明白,一笑,如談及故人。

徐家底

徐家底,是一塊地名,這地,因爲在老徐家的下面,所以有此一名。徐家底原是一灣沙土,只長草蒿,長金谷蘭草,或者金剛刺:藤蔓一扯,鋪天蓋地。於是,有蝴蝶飛舞;有鳥兒做窩;有時呼的一聲,會躥出一隻兔子。

村人在沙灣處砌一道壩。

然後,在壩內墊土。一個村子的人,一個冬月裏,男女老少,推拉擔挑,終於墊出一塊田來。

地邊是一條河,不大,盆粗一股水,引進地裏,白白亮亮,沿着水渠走。這塊地,就成了一塊水田。是水田,就種小麥,就栽秧。

那兒,有我的三分地。

冬天,土一翻,撒上肥料,撒上種子,用牛一整,地平如席。不久,麥芽發出,嫩黃一片。到了春天,綠乎乎一片麥苗,風一吹,一層層泛着綠波。

麥熟一割,開始插秧。

這兒水方便,秧一插,一片鏡子一樣的水中,就有一行行綠綠的秧苗。風一吹,秧苗搖來搖去,水也泛起一絲絲波紋。

也有的人種藕。

到了六七月,小小一片田,荷葉如洗,荷花如珍珠。人站在田邊一望,一片荷風吹來,一股青鮮鮮的味,讓心也開成一朵荷。

這塊地不大,有五六畝。

我妹婆家就在地邊,屋旁有一棵櫻桃樹,一到四月,櫻桃如珠,顆顆圓潤,很甜,也成了這塊田邊最誘人的風景。

瞿家院

在小村,人們是聚族而住的。一般說來,一個戶族住在一起,有的很可能是一個祖先分下來的。因此,過年祭祖時,幾家人都合祭一個祖先。

也因爲這,這一簇人家,也就有了一個地名,如徐家底,是老徐家四五戶;瞿家院,就是老瞿家一個戶族。

見了熟人,問去了哪兒,若是借東西,說瞿家院,則是指其中的某一戶人家;但如扛着鋤頭,或揹着揹簍,裏面裝着洋芋或玉米,則是指去了那塊地。

那塊地在瞿家戶族院子前,因而,叫瞿家院。

瞿家院是一塊旱地,從村頭一直扯到村尾。地外是公路,隨着山勢轉彎。地也抱着公路轉彎,彎到極處,就有一座土地廟。廟小如鬥,被幾棵樹攏着,初一十五,會響幾聲鞭炮。

瞿家院的地,栽不成秧,只有冬種小麥,夏點玉米。

我們小時,愛趕電影。

小村人把看電影不叫看,叫趕,這是因爲,電影無論在哪兒,十里八里,我們都會趕去。晚飯之後,晚霞滿天,我們一羣半大小子就嘻嘻哈哈上路了,看罷電影,又嘰嘰喳喳向回趕。那種舒暢的感覺,沒趕過電影的人,是無論如何也領會不了的。

趕電影,會遇暴雨,但是,暴雨過後,照看不誤。看罷,我們一邊嘰嘰喳喳談着電影裏的情節,一邊往回走。

此時,瞿家院田中的玉米已經一人高了,在月光下白乎乎一片。玉米地裏,有蟲鳴嘰嘰,仔細聽,還有咔吧咔吧的聲音,是玉米紮根的聲音。

六七月間,玉米遇着暴雨後,嗖嗖地長。

我的妻子,就是看電影時認識的。

那時,我考上學,家裏高興,包了一場電影。一個女孩趕來看,長的一朵蒲公英一樣。我眼睛一亮,問我嬸:“誰啊,那女孩?”我嬸笑了,告訴我,這女孩離這兒六七裏,是洪垣人。這傢伙,趕電影上癮。我嬸見我對女孩有意思,第二天去做媒,竟然成了。

現在,我嬸已離世一年多了。

瞿家大院那塊地仍綠着,年年回老家,晚上出門散步,不知不覺走到地邊,一片玉米一片蟲鳴,很多往事,一時又浮在心上,如一片露珠一樣。

馬家門前

馬家門前,是一個片水田,因爲這兒有一股水,有木盆粗,白嘩嘩地翻涌着。因而,這塊地不栽秧,實在可惜了。

這塊地在一戶姓馬的門前,得了這樣一個名字。

但是,奇怪的是,馬家又不是本村的人,屬於另一村,這個地名,叫得讓小村人感到窩心。不久前一次,回到老家,和人談起這處地名,馬家人理直氣壯地說,當然應以他家命名。而且,言之鑿鑿道,那塊地是他老太爺手上修的,出了很多銀子的。

這事,不知是杜撰的,還是真的,無人證實。

這片地有二十來畝,一條水繞着,水邊生着蒲草蘆葦,有一種微型江南的意韻。水中有魚,酒杯粗,有人抓過,炸了下酒,有滋有味地喝着吃着。

這,我也是聽到的,魚我見過,酒杯粗的沒見過。

這兒有我的一塊水田,七分地。

在這兒,我學會了踩秧。

踩秧,說白了,就是除秧草,拄一根竹棍,將褲腿擼起,然後下了秧田。秧田中秧苗之外,有水紅花,有稗子,有浮萍。這些不能用鋤頭薅,也不能用手扯,得用腳踩,將這些草踩進泥中,腳一抹,田面又如鏡面一樣。

這些草在泥裏爛着,做了肥料。

我的地,在山跟旁,一塊三角形的。

由於靠坡,我們把坡上青草割了,墊在泥中,爛得黑乎乎的,秧苗長得綠乎乎的,如一匹緞子。

踩秧得在早上,上午時,上曬下蒸,會受不了。一早在秧田中,一片露珠,一片薄霧,浮蕩着一片白白的.水光,有些“白露橫江,水光接水”的感覺。

不過,那仍是微型的。

陰坡灣

四大塊地中,這一塊是以地方命名,因爲,這兒是陰坡,無人居住,無法以住戶命名。好在,這塊地在陰坡,在一溜兒山灣處,於是,叫陰坡灣。

陰坡灣是旱地,也做過水田。

做水田,是早些年間。那時,上面溝裏有一股水,從一處洞中流出,汩汩的,有碗粗。反正這塊地不大,反正要水也不多,碗粗就夠了。

於是,陰坡灣就成了一片秧田。

我小時,站在這邊山根,月光下看去,陰坡灣在月光下一片迷濛,螢火蟲飛入背陰處,一星一點的,一進入月光下就不見了。秧田中,有蛙聲一片,咯哇咯哇的,叫得特別起勁。

後來,這股水引入村中,做了飲用水,陰坡灣就變成了旱地。

我家菜園在那兒。

每年夏季,妻子去陰坡灣,揹着挎籃,回來時,一挎籃瓜菜,有黃瓜、豇豆、四季豆、茄子等,還有白菜。地邊是壩,在上面墊了土,栽上韭菜,用一根竹管,從原來的那個溝中,將一點滲下的水引來,一潤一滲,一地韭菜碧綠,從未乾過。

韭菜包餃子好吃。

醃韭菜,用煎餅卷着,一口一口咬着,樸素,清淡,有味。

陰坡灣有幾棵柿子樹,一到秋季,葉紅如火,柿紅如丹,遠遠看去,一灣灼灼豔豔的,真比二月的花還紅。

這些土地,一直莊稼茂盛,碧綠一片。

依土而生的人,一茬茬老去,可小村還在,土地還在。

這些都是我的根,無論走出千里萬里,回望那一塊塊田土,我的心中就落實,就親切。因爲,我的根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