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優美散文

我學拉小提琴,是受了立榮的影響。起初,我跟立榮的關係,僅只是一個班組裏的同事,既涉及不到琴,又與音樂沾不上一點的邊。立榮是我的班組長,小提琴拉得很好。下班後,立榮時常邀我去他的單身宿舍聽他拉琴。就這樣,我跟琴和音樂接了緣。

生活的優美散文

立榮有一位小提琴老師,名叫黃善才,是某單位的工會幹部,小提琴拉到了專業水平。立榮每次拉琴的時候都要提到他。我跟立榮學拉琴,雖然纔剛剛起步,但心比天高。C大調音階還沒拉好,就想着要去見識一下立榮的這位老師。立榮似乎也看透了我的心思,答應我抽機會一塊去拜訪一下黃老師。

“你也拉琴嗎?”立榮作了介紹後,黃老師單刀直入地問我。

“我不拉琴。”我之所以這樣回答,是因爲我拉琴的那點水平,根本就不敢在黃老師這樣的大師面前顯露。立榮只是笑,沒替我回答。他心裏有數:與其戳弄兩弓,不如說不會拉好。

黃老師左手的四個手指,按在右小臂上不住地滾動着,這我看得懂,這是練習揉弦的動作。“就,就你沒有生活啊,你沒有生活!”聽我說後,黃老師眼皮一耷拉,搖頭嘆息道。

是啊,我沒有生活。我怎麼就沒有生活呢?那麼多不會拉琴的人,就都沒有生活了嗎?何況我現在還能拉幾弓子呢!從黃善才家出來,我就憤憤的對立榮說。

“你對黃老師的話,沒能正確理解。”立榮解釋說,“他那話的意思是,你沒有他那樣的生活;甭說你沒有他那樣的生活,就是我現在也沒有他那樣的生活。我們兩人的琴,都沒有達到他那樣的水平,我們倆怎麼會有他那樣的生活呢!”

立榮的解釋,使我對黃老師的話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我決意下大功夫,一定要把琴學好,將來就可以也有黃老師那樣的生活了。這樣一想,剛纔對黃老師的那點憎惡,一下子變成了欽佩,甚而至於崇拜。從此,在我的潛意識裏,就光想再見到黃老師;立榮不說去,我還真不敢自己去見黃老師。

好長一段時間後,我在一個加油站遇見了黃老師。我騎摩托車去加油;黃老師開一輛名貴的轎車也去加油。

“黃老師,我現在有生活了。我也學習拉小提琴了。”我大着膽子說,因爲我下了這麼長時間的功夫,自以爲拉琴有些功力了。

“是嗎,”黃老師依舊耷拉着眼皮,那神態似乎比以前更傲慢了,“拉,拉琴是有點生活,可,可那是小生活;哪能跟下海經商這樣的大生活相比啊!你現在沒經商做買賣嗎?”

“我不做買賣。”

“就,就你還是沒有生活。最起碼你沒有沒有生活呢?奧!那麼多不做買賣的人,難道就都沒有大生活嗎?

“不做買賣,你有什麼大生活!指望你那幾個死工資嗎?買個小摩托車加點油還疼得你腚眼直阼阼,還指望你買轎車!拉倒吧,你!你還有大生活!”老婆的話,我怎麼越聽越像是黃善才教出來的。

哎呀!大師就是大師!我們怎麼追趕,總是差人家那麼一步。這一步,我看是永遠也追不上了。乾脆!不如不追。一心一意的拉好琴,過好自己的小生活。

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我在一家證劵交易所門前又遇到了黃老師。這時的黃善才,既不像個老師的樣,又沒有了老闆的派頭;他比以前瘦了一圈,人也蒼老了不少。西裝革履,夾了個方皮包,襯衣領裏面逛蕩着瘦長的脖子。見到了我,兩眼閃着狂傲的光:“就,就還拉你那破琴嗎?”

“早不搗鼓那玩意了。”我心想,你狂傲個啥?有你這樣說話的嗎?虧你還曾經玩過琴,爲過人師呢!你現在不就是有幾個臭錢了嗎。

“就,就現在搗鼓啥了?”

“下海了。我現在也做買賣了。”我開始和他不啦正的了;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受我敬重的黃老師了。

“下海做買賣也算是叫,叫生活吧,哪趕上跟炒股比呀?這炒股的生活啊,那是瘋狂的生活。一個男人的生活世界,一是炒股;二是戰爭。”

這個人,現在是幾近瘋狂了。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是單眼皮,而且總是耷拉着。嘴角有些上翹,習慣用鼻孔跟人說話,雖然有點結巴,但不是很嚴重。他現在不是這樣了,他現是用雙眼皮說話了。而且兩眼有些往外鼓,總是快速的閃呼着,有點像大眼迷人了。

幾乎有五、六年沒再見到黃善才。聽立榮說,他炒股賠得一塌糊塗。老婆離了婚,孩子也離他老遠,並且欠了一屁股的債。

一天,我去菜市場買菜。老遠就聽到小喇叭的'重複叫賣聲:“豆腐乾,豆腐乾,正宗的五香豆腐乾。”

“正宗的嗎?味道如何?”我走過去,拿起一塊放到鼻子底下。

“不買別用手拿,這是吃噠嚜!”

我一擡頭。噯?這不是黃善才嗎?

他也認出了我,臉色極不自然的撇了撇嘴:“就,就你要買點嗎?”

“買點。”我這次就帶出微笑來了。雖然我有點吃驚,但立榮的話也有鎮驚的作用。

我用眼角掃了黃善才一圈:現在的他,臉色蠟黃。上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舊工作服,下身穿一條藍褲,皮鞋皺巴得已走了型,但仍舊擦得錚亮。他像是有些未老先衰了,頭髮白了不少,眼皮雙得更厲害了,背顯得有點彎。說話的神情似乎少了以前的狂傲,但文化人的氣質並未因此而減少半點。他左手的四個手指又按在了右小臂上,手指滾動着,練習着揉弦。看他現在這個樣,我沒多說一句閒話,只是問:“黃老師,你還拉琴嗎?”

他一聽我叫他黃老師,臉上似乎多了些喜氣,但無可奈何的表情還是無法掩飾。

“就,就我聽立榮說了,你一直拉着琴,而且進步相當快,現在還帶了不少的學生。”看得出,他的笑多少帶出些真誠。“我想和你交流交流。你現在還看得起我的話,我想請你到我那破地方玩玩。”

我當然是非常願意了。大生活或者狂生活沒過下去的人,小生活還是過得蠻有質量。我心裏明白:我就是再拉上三年的琴,水平也未必能趕得上黃善才。可話又說回來了,他是圍着生活繞個大圈子幹嗎呢!

晚上我喊上立榮一塊去了黃善才家。黃善才在偏僻的郊外租了一間平房。還沒走近大門樓,老遠就聽到了那悠揚的小提琴聲。

“可以說,現在我們都有生活了吧!”交流完琴後,我開了句玩笑。

“就,就你們倆都有生活了。”黃善才也笑着說,不過臉上總帶着些慚愧,“要不是祖上傳下這點做豆腐乾的手藝,恐怕我現在啥生活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