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祕密1000字散文

北京的冬天,只有下幾場不會化的雪,才能讓我勉強找到一些東北家鄉的感覺。

冬天的祕密1000字散文

民謠歌手愛用“南方”和“北方”的意象,塑造溫暖與寒冷的鮮明對比。南方的定義有許多種,可北方似乎只北到了北京。這也無可厚非,北京的冬天很漂亮,大雪落在故宮的紅磚金瓦上,也伴隨着燕園的銀杏葉一起唯美地飄落——歌曲中令人嚮往的北方,是那種詩意的冰冷,而非萬分凜冽的酷寒。

冬天佔據了我接近二分之一的生命,讓這座名爲“長春”的城市顯得名不副實。只消三四場秋雨,第一片雪花的飄落便可昭示冬天的到來,那時最晚也就是10月中下旬。在某個秋夜裏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向窗外望去,天地盡白,無論大人還是孩子都藏不住驚喜。小時候的作文最愛這種句子:“整個世界銀裝素裹,冬天給大地蓋上了厚厚的棉被。”現在讀來,依然覺得感情質樸,找不到更爲恰切的描述。

當然,生活並非處處那麼唯美。雪中行走着的不是圍着圍巾的長腿歐巴,而是遲緩如企鵝的路人。零下20攝氏度的天氣裏,沒人會像偶像劇裏的主人公一般穿着風衣故作瀟灑,前面的陌生人是男是女,都要憑着羽絨服的顏色加以判斷。人行道上的雪常年不化,被路人踩得堅實了,再覆上一層小雪,就如同埋下了一顆顆地雷,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走,渴望擁抱這潔白的大地,卻怕摔倒時受傷。

然而於我們這些年輕人,總要有縱情的時候,一週兩次的體育課是暗無天日的學習生活裏最好的發泄出口。奇滑無比的場地上,技術的差異被極度縮小,無論水平高低都能踢得盡興。功夫細膩的隊長趔趄着想過人,自己先腳底打滑,防守隊員索性樂呵着將他一把推倒,也沒人說犯規。冬天厚厚的棉服和積雪成了我們剷球絕好的防護,一剷出去滑個兩三米,人仰馬翻地倒在一起,一點都不疼。

舊雪未化,新雪又降。這一場埋藏上一場的印記,層層疊疊,和回憶相似。

夏天時可以在夜裏喝冷飲,脫了衣服衝個涼上牀,別提多舒服了。在學校裏荷爾蒙爆棚,想說什麼話衝口而出,偶遇喜歡的姑娘也不緊張,興高采烈地打個招呼,緊接着大汗淋漓地去踢場球,什麼都不是大事,什麼都可以被甩在腦後。

冬天不一樣,四肢末端被凍得僵硬,打招呼無法熱情洋溢,而是縮着脖子,手揣在兜裏點頭致意。和姑娘不敢說過分的話,踢球也沒法大汗淋漓,出去的時候是冷的,回來時還是冷的,什麼都甩不過去。

情緒很敏感,就像高領毛衣在脖子上並存的溫暖與瘙癢;幸福很簡單,在戶外待上五分鐘後回到避風的室內就是一百分的滿足;也容易變得矯情,因爲除了坐在書桌前發白日夢,其他的戶外活動都不太適宜;出門沒有別的動力,只是想在千百個臃腫的背影中認出她的棉衣,那顏色未必鮮豔,但一直在找總不至於錯過。

年輕人的冬天頗有些爲賦新詞強說愁的意味,老年人的冬天則別有一番樣子。

老朋友遇見不怕沒話可說,要像英國人一樣先談論天氣。今年冬天雪多還是雪少,比起往年更冷還是更暖,總是值得一提。十多年之前還會談論儲存秋菜的剩餘數量,如今的種植技術與物流速度使得此類的話題又少了一個。

老一輩人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冬天湖面上滑冰刀的年輕人有增無減,拿着大鞭子將冰猴抽得呼呼作響的老爺爺,如今卻已經罕有。有些去年秋天還一起散步的老夥計,在春天就見不到了,聽說是新年出門買菜時摔了一跤,就再也沒爬下牀。這樣的消息太多,對於生命逝去的憂愁與恐懼,就悄悄滲透在兩個人的日常對話之中:

“又自己出來溜達了啊?”

“是啊,吃完飯出來遛遛。天一冷就腿疼,走不快。”

“誰不是呢,一到冬天我這腰也就直不起來了啊。”

“哎,半截身子都埋到土裏了啊。”

路上的行人吐着白霧,像一臺臺永不停息的蒸汽機,除了要儘快逃脫這酷寒,腦子裏什麼想法都沒有,但他們畢竟有避寒之處。在小區裏偶爾會見到一兩隻凍死的老鼠與麻雀,然而更多的生物不知去向。風雪在單薄的生命面前肆虐,整個世界一片死寂。

死亡是從嚴寒中永久逃脫的唯一方式,而這亦是重生的開始。

每年春節走國道回農村的爺爺家,兩邊的田野上都積了一冬的雪,看上去有一尺多厚。老家的飯桌上做好了一桌農家菜,大人們看着大片鵝毛狀的雪花,飲盡杯中酒笑着說,瑞雪兆豐年。這話說了千萬遍,但竟總是聽不厭。

埋藏的種子在等待積雪消融,沉睡的動物在等待一覺醒來。安靜的除夕夜等待着焰火劃破長空,饞嘴的小孩子等待着餃子的熱氣暈開。冬天節奏緩慢,任何事都急不得。

我的高中旁邊是個繁華的商圈,每逢聖誕將近,樹上會掛上七彩小燈,而12月25日當天總是會碰上大雪。這時候,《鈴兒響叮噹》絲毫不顯得口水,整條街竟極具陌生感與浪漫色彩,想牽着她的手庸俗地從街上走過。也深深明白,爲了這一夜的繁華,這條街靜默地等待了半個冬天。

我突然明白爲何東北人都開朗樂觀有活力,在那麼冷的天氣裏,如果還保持憂鬱陰冷的話,恐怕真的會被凍成行屍走肉吧。大塊喝酒,大口吃肉,肆無忌憚地說笑與嬉鬧,是我們對抗自然的方式。

對於南方人來說,冬天是曇花一現的精彩。而對於北方人,冬天是蘊於骨血的宿命。無論去到再溫暖的地方,冬日降臨,總會從心底生出一分暗合故鄉天氣的情緒,那是身體關於寒冷的記憶。它讓我情不自禁地放慢腳步,等待那個在冰面上不敢移步的身影,一如往昔。

冬天已過半,藏着祕密的那片土地,正在召我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