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冬天散文

我不喜歡冬天,更不喜歡下雪天。在我的記憶中,冬天永遠是灰色的,沒有一絲陽光!

記憶中的冬天散文

兒時的冬天太冷,刺骨的寒風吹來,鑽進破棉衣的縫隙,整個身體就像針扎一樣疼。那時候,鄉下的孩子沒見過內衣,光着身子穿棉衣。別的小夥伴,有媽媽給縫新的棉衣,不會太冷。可我的媽媽病着,睡在炕上,不能做針線活。我們姐弟三個的棉衣沒人給縫,只能穿着舊棉衣過冬。

舊棉衣,長時間不拆洗,棉花墜到了衣服的下邊,針角磨開,棉花爭着往外跑,很快,棉衣就成了夾襖,穿着夾襖的冬天真難熬!

村裏有一個小夥伴,叫招弟,比我小一歲,生下來就沒了奶吃。鄰居的大娘大嬸們都說她會餓死的,但她沒有餓死,連病都沒有生過。她長得很醜,顴骨突出,眼睛細小,又很笨,兩歲時纔會叫媽媽。她上邊有三個姐姐。大姐叫來弟,二姐引弟,三姐拉弟。然而她們都沒能把弟弟給帶來。

生下她那年,我們這裏鬧了一場幾十年來不遇的大旱。莊稼顆粒無收,村裏人靠吃救濟過日子。躺在炕上虛弱不堪的母親,望着身邊尋奶吃的招弟嘆息道:“你怎麼在這個時候出生。”一邊的爸爸捧着頭,苦着餓得浮腫的臉:“要不送人吧?唉!又多了一張嘴,這可咋辦呢?”媽媽有氣無力地說:“還是咱養着吧,現在誰家也都餓着,哪還有收養孩子的!”媽媽抱着啼哭的招弟長嘆了一口氣:“你要是命大,就給我當女兒吧”。

又過了二年,招弟真的給“招”來了一個弟弟,弟弟的出生讓本來多餘的她,在家裏的地位更低了,所有的家人像衆星捧月一樣捧着弟弟。招弟也不懂什麼是嫉妒,她很愛小弟,常常把媽媽分給她好吃的東西都讓給弟弟。

春去冬來,這兩個土圪垃,在艱苦的環境中長大了……

十一歲那年,我要上學了。

天大的喜訊!我第一個告訴了好朋友:“招弟,我要上學了”我高興地都要跳着說。

招弟笑起來:“梅姐,我也想上學,你幫我問問老師行嗎?”,

“行!,現在咱就去找老師”!

“太好了,梅姐,我不想和你分開,和你在一起,二拴他們就不敢欺負我!”說這話時,招弟笑了。我突然發現她竟是那樣的.美。她的臉籠罩着一層奇異的光彩,眼睛很亮。在她心裏我是她的保護神。

當我們的哀求得到老師的肯定後,招弟第一次挺直了她那瘦小的身軀,走在了回家的路上。那天,我倆先憋着就要迸出來的笑,後來憋不住了就逢人便笑……

我們兩手拉着手來到了招弟家,一進門就傳來了招弟媽媽的大聲責罵:“又死哪裏去了,還不快背弟弟玩,羊也沒草了,你要是哪天死了,我也省心了!”對媽媽的責罵,招弟沒有一絲的反抗,只有順從。

我壯了壯膽:“嬸嬸,我爸讓我上學了,招弟也想上,老師都答應了”。

“上學?,梅子,不是嬸嬸不讓招弟上,是家裏實在太事多了,她要是上學了,她弟誰管啊?

招弟一聽媽媽說不讓她上學,馬上哭了起來,那悽憐的哭聲我現在還記得!

招弟媽媽忙哄她:“不哭了,你不看着弟弟,讓壞人拐走咋辦,明年弟弟也大了,媽一定讓你和梅子一塊上學!”招弟聽了媽媽的話,懂事地點點頭:“那我明年再上!”

我上學了,心裏卻一直惦記這自己的小夥伴。招弟沒有一般孩子的天真、活潑樣兒。她孤僻、自卑、早熟。我從沒有聽到過她大聲地笑過。即使在捱打的時候,媽媽說一聲“別哭”,她就趕忙收住眼淚。沒人喜歡她,就連孩子們也歧視她,不願理睬她。她顯得很可憐,很孤單。可她也是個孩子,貪玩是孩子的天性啊,於是她就想接近他們!

有一天,我放學後,一出校門,只見二拴他們一羣小壞蛋,正在欺負招弟。他們讓招弟俯下身去,兩隻手撐住膝頭。這羣小壞蛋又排好隊,一個個從她的身上躍過去,當輪到二拴時,她支撐不住了,二拴重重地壓在她那瘦小的身上。他翻身起來,對着招弟就是一頓亂踢,招弟呲了呲牙,沒有哭。二拴又讓他手下的兵打她。拳頭像雨點般打到招弟的身上,她看到了我,大聲哭了起來:“梅姐,梅姐!”,我衝過去,把二拴推倒,直到把他打哭才住手,二拴邊哭邊威脅我:“我回去叫我哥來打你”,我毫不示弱地昂着頭:“叫你哥?你也不問問,你哥頭上的傷是誰打的嗎?”二拴見威脅不成,就哭嘰嘰地想帶着那羣小壞蛋跑,我把他拽住:“聽好了,你以後要是再敢欺負招弟,我就讓我哥,連你哥一塊打!”二拴表示,他再也不敢了,才放手。其實,我也是瞎咋唬,二栓比我小兩歲,打他就比較容易,大栓比我大一歲,我哪敢招他,大拴的傷是我奶哥打的,有奶哥護着,大拴不敢打我。

此時,招弟那瘦小的身子緊緊地依偎着我,貪婪地享受着我給予她的幸福。我猜得出那時我在她的眼裏是至高無上的。

我把從老師那裏學來的童話故事講給招弟聽,她最喜歡《天鵝湖》。那時,我們不知道故事更深一層的含義,只是在我講完後,告訴她:“咱們現在都是醜小鴨,等長大了,就會變成白天鵝了”,招弟聽了臉上又出現了久違了的笑容,眼裏也閃出了亮光,她是在做着一個夢,一個由醜小鴨變成美天鵝的夢!

可惜招弟還沒有變成白天鵝就離開了我們,她在這個世界上只停留了十年!

就在這年的寒冬,招弟走了,是得腦膜炎死的。一段時間裏,她整天頭疼也沒人理,直到有一天,暈倒了,招弟爸才覺得閨女病的不輕,忙抱起這個平時讓他們全家視爲多餘的女兒,去縣醫院治療。

到了醫院,醫生爲招弟做了全面檢查,是腦膜炎,送來的太晚了,醫生也只能遺憾地擺擺手,很失望的走了。

她走的那天晚上,大風夾着雪花,天氣格外的寒冷,招弟躺在醫院的病牀上,臉紅紅的,望着爸爸、媽媽和姐姐:“爸,媽,三個姐姐,你們爲什麼不喜歡我?”

全家人都哭了,招弟媽溫柔地摸着小女兒的頭:“媽還有姐姐們都喜歡你啊,等你病好了,就讓你和梅子一塊上學”。

招弟聽了,興奮地說:“我要和梅姐坐一張桌子,還要背新書包”。

媽媽含淚點點頭,三個姐姐也都哭着背過臉去……

招弟滿足地笑了,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照風俗,招弟不滿十二歲,是不能進祖墳的。笫二天大清早,就用一領破席把她葬在後山的小樹林旁。

當爸告訴我這一不幸時,我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凝固了,兩耳嗡嗡地響着,過了一會才“哇”地哭了,不顧爸的阻攔,向後山跑去。天冷路滑,我跌倒了又爬起來,最後手和腳一齊動,才爬上了後山的小樹林旁。只見樹林旁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墳,在小墳上放着一個新書包。

我失聲痛哭,撲過去抱起她的書包:“招弟,梅姐再也見不到你了……”

陣陣寒風呼嘯着,樹枝擺動着,爲冤死的招弟叫屈,天氣很冷。我站在凜冽的北風中,想着一個永遠也想不明白的問題:人們爲什麼總是在一個人臨死時,才認識到她的重要;爲什麼不早珍惜她,給她以溫暖、友愛和關懷呢?

這個冬天很冷,寒風直刺進人們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