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頭髮散文

在我心目中,能稱得上“心上人”的姑娘,不應要長得如玉天仙一樣美,但一定得留有一頭黑亮披肩的長髮,額前梳着平整的齊劉海,因爲當我記事而尚算能辨別美醜的時候,母親的那頭烏黑的秀髮和眼瞼上“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齊劉海,就一直印在我的心間,這種對於女子特有的審美觀,也許將跟隨我一輩子。

母親的頭髮散文

蘇州有句俗話:逗(逗,形容漂亮,蘇州話逗與頭是不分的)就逗在頭上。在我記事的時候,也就是八零年代中期,是中國人在脫離了文化革命的束縛後如野馬般追逐時髦的時候,如若問理髮店什麼業務最俏,那一定是燙髮了,那婦女頭上泛起的浪花,是對美的吶喊以及對禁錮地抗議和咆哮。

母親來幼兒園門口接我的時候,是個另類,鶴立雞羣似的,其他母親都是短短的捲髮,唯獨她,仍留有一頭長髮,平齊的劉海下,是一雙清亮的黑眼睛,無疑,她的劉海就像細密的春霖,而她的那雙桃花般的眼睛,恰如濛濛細雨中兩朵半綻的粉桃,散發着活力的氣息。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覺得,我的母親,是世上最美麗的。

母親很“逗”,她身上任何的修飾只是錦上添花罷了。母親的個子很高,因此披肩的長髮,能夠更好的體現她那窈窕的身姿。那時幼小的我,最喜歡看她的背影了,她的身軀像峯,而她的長髮,猶如峯頂飛瀉的瀑布,搖頭轉頸間,自上而下的奔流已然是她的順卑的奴隸了,隨她左右而動;縷縷青絲又似涓一涓細水,每根細流都能單獨順出,單獨地賞玩,那時 ,撥一弄母親的頭髮是我最愛的事兒。

母親的頭髮,讓我半學期沒有心情讀書。那是九零年代初,我剛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我回到家裏,突然發現母親不願正眼看我,於是淘氣的我便揪着母親的衣襟,當她轉臉的時候,我驚了,原來她的齊劉海不在了,代之的是頭頂一堆閃着定型水光澤的墩子般的頭髮。

我心中悵然,任性的我,追着她問緣由,她卻告訴我,小學老師勢力的很,看到孩子的家長土裏土氣,就會惡待學生,於是,她只得趕時髦。當時的我,怎麼能夠理解呢?我埋怨她,我不理她,我討厭那股定型水的味兒以及每天早上轟轟的電吹風聲。

不知道是母親有遠見,還是老師欽慕她的頭髮,總之,我的小學生涯很快樂,沒有受到母親口中所謂老師地刁難,雖然我的成績很差。我的班主任是位女的語文老師,平時也愛掇拾自己的.幾根糙發,對待學生的家長都是一臉的嚴肅,不過她遇到我母親後,卻格外的客氣。

六年級暑假的一一夜,我的隔壁房間響起了噪雜的吵鬧聲,我躲進了被子裏,可是玻璃的破碎聲以及惡毒的咒罵聲卻穿透了我薄設設的被單,直刺進我的耳朵——那是父母第一次吵架。第二天,我起的很晚,也沒有看見母親。

中午,母親回來了,令我吃了一驚,她的齊劉海又遮在額前了,可是,她的長髮,卻不見了,那頭型,猶似劉胡蘭。

“兒子,媽媽的頭髮好看嗎?”母親笑着問我,但是她的眼眶是紅色的。

我沒有作答,但是當時青澀的我,看到母親的短髮,再看母親依舊美麗的容顏,確乎,那又是另一種除了我幼小時審美標準的另一種美,但是,超越不了從前的。

說實話,我狠那個給我母親剪頭髮的人,也許是偏執吧,因爲母親剪短頭髮後不多久,就和我父親離異了。

轉眼間,我初中畢業了,初中三年,我與母親顛沛流離,飽嘗人間冷暖,但是我沒有注意過母親的頭髮。那一天,我下定決心,與母親分別,去追尋我的夢,在那離別的車站,我情願多看一眼面前的雜誌,也不願流連母親溫一熱的掌心。

那一年,當我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的時候,我見到了母親,她的身影依舊很高,但是胖了很多,她不遠千里找到了我,我問她,怎麼知道我的境況,她卻說,母子是有心靈感應的。後來才得知,她是把我所有的朋友打聽遍了才獲悉我的蹤跡的。

那刻,我真真切切地看着我的母親,她那長短參差的齊劉海,鑲滿了銀絲,花白的短髮齊頸,我的母親,容貌不再美麗,皺紋像爬牆虎一樣蔓延,桃花的眼睛,黯淡似鬼火,那是我的錯!隱存的孝心讓我回到了母親身邊。

自我回到母親身邊以後,她的髮型總在改變,一會把頭髮燙卷,一會又把頭髮拉直,一會又讓頭髮長長,一會又剪短,一會又染成黃|色,一會又染成棕色······我問母親,爲什麼不梳齊劉海了,她說,她已經老了,想追回當初失去的時光,趕上現在的時髦,她想要一個不斷更新的自己。

我在成熟,母親在衰老,我越成熟,母親就越衰老,那些讓她的頭髮越來越蒼白的,是荏苒的歲月,是對生活的妥協,也是因了兒子的不體恤。我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母親轉老還童,蒼髮悴顏變成青絲紅顏,我只想讓母親剪她偏好的劉海,蓄她愛好的頭髮,畢竟,母親的頭髮,仍舊在她那飽經滄桑的頭上頑強的生長,雖則頭髮的形態一直在變,但是,母親的淳淳慈愛之心,終究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