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枝頭花怒放散文

春意闌珊,江南夏早。前天剛嗅了梅花、迎春,昨日才賞了桃花、梨花,今天的玉蘭、櫻花已化作土碾成塵了。梅之灼灼,桃之夭夭,蘭之瑩瑩……都被匆促撲面而來的南風一掃而光。

茉莉枝頭花怒放散文

“桃花落處無人見,濯手惟聞澗水香。”黃公度緩步春山中,濯手之間聞得了桃花香,愉悅安適之情漾於詩外。而我呢?“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寄居於遠離故鄉之一隅,不敏於四時,整日裏上班下班,買菜燒飯,繁瑣於事務,煩雜於奔波;偶有登山臨水,穿花繞林,也是暫留山林影像裏,永葆花香枝頭上。

在四月平凡的一天,我無意間發現被朋友拉進一個叫作“青蔥歲月”的陌生微信羣裏,我習慣性地試探在羣裏向大家問好,靜等時,我想去了解一下羣裏成員的名字資料,在念頭還沒化作行動的瞬間,呼啦啦滿屏的歡迎問好,有尊稱的,有暱稱的,有戲稱的,有狎稱的,更多的是指名道姓。我看看,好好看看,手不要抖,他們究竟是誰?萬合、國彥、忠三、小中、阿輝……大學時中文系三個班多半數的人馬都屯集於此。有當時結拜的三兄弟,同寢的五寢友,三班班長,二班班花,一班學霸,系支書,學生會主席……這麼多人一閃念間還記得我,問候多麼親切呀,又來得那麼突然,二十五年來各奔東西、音訊全無的兄弟姐妹!意識裏的成見是我們中的大部分在當年匆促一別後將如這四季花開水流一去不返,不會相聞,珍藏當初那一時一隅的愛恨情仇的印痕將被永久封印在頭腦深處,永遠失聯。

在接下來幾天的小激動裏,我把羣裏那些熟悉的姓名與封存於二十五前的音容笑貌一一鏈接,竟然打撈出一羣英姿少年、如花少女來,遠隔千里萬里的他們在我眼前和夢裏眉目傳情,嬉笑怒罵。感恩有你,最珍貴的同學情誼,在匆忙都市的燈火流光裏,有着千里之外的同學默默掛記;當步履彷徨時,有遠方的關注一路相伴風雨不棄;當落寞無助時,憶起曾給過我回眸鼓勵的目光,瞬間這世界都有了暖意。那麼,請記住:我也要給這世界一記明媚的微笑。

雙休日的午後,陽光正暖,一個人宅在家裏,聽音樂玩手機。微信朋友圈裏忽然跳出了遠在異國進修學習的大學同學阿輝的音頻,忙打開聆聽,是席慕蓉的小詩《茉莉》配樂朗誦:茉莉/好象沒有什麼季節/在日裏在夜裏/時時開着小朵的/清香的蓓蕾 想你/好象也沒有什麼分別/在日裏在夜裏/在每一個/恍惚的剎那間

阿輝的朗誦聲音細膩光滑,一字字都如珠子一樣圓,象玉石一樣光潤。“語若流鶯聲似燕”,表現出的情感綿軟柔和,銷人魂魄。在若即若離的古箏曲《茉莉花》烘托下,她用聲音的色彩和曲線詮釋了愛情、友情抑或親情,我透過這風風韻韻,依稀望見那個像靜綴枝頭茉莉蓓蕾樣的小姑娘,她的聲線穿透二十多年光陰的阻隔絆羈,飄落到我耳畔如花露,依然香醇。

二十多年前的大學校園很顯寒磣逼仄,受校園面積的侷限,三幢教學樓和三座學生公寓樓佈局有點見縫插針,侷限而隨意,配套設施也有些落後。我考進的中文系有三個班級100多號人馬擁擠在一個階梯教室上課,寢室裏五張高低牀塞進十個兄弟。但這些對於我這個生長在農村、初來大都市的學生來說已是高山仰止了。

我來校就讀時已是秋意漸濃,陰雨十幾天,不見陽光,靠太陽升落辨別東西方向的鄉下人一下子整蒙圈了,我的方位一下子亂了,到現在誰問起我大學的大門朝向,我只能王顧左右。更讓我蒙圈的是大學的初期生活,着布衣布鞋而混跡於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羣中,正如一隻誤入馬羣的山羊,顯得另類滑稽,奢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難如登天。於是,我早早遛進階梯教室,找個角落坐等上課,下課很少出去,我怕走過去身後怪異的眼睛,更怕走回來迎面好奇的目光。去圖書館我趕早,去食堂我遲到,課外活動時間和雙休日,校園角落處的植物培育園是我的樂園,看書、看草木或胡思亂想。

我常常一個人在花草樹木間徜徉若失,“少年不識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我又是農村長大的孩子,初入大都市的緊張、恐懼、自卑陪伴了我很長一段時間,只有在這兒,才能找到家鄉莊稼地的親切感、融入感。我並沒有來這兒賞花的雅興,況且本身也沒有那種安適自得的高貴品質。那叢叢茂盛的牡丹、芍藥雖然早過了花期,但想像中盛花時的雍容華貴、傲然挺立也讓我敬而遠之,只看看葉子吧。而在這個入秋季節裏,紅的月季,黃的菊花,紫的木槿,色彩絢麗,爭妍鬥奇,太豔麗,不合心境。唯愛那樹好像被粗心的園丁遺忘在牆角里的茉莉。

那樹茉莉長在不惹人注意的僻靜角落裏,雖不是枝繁葉茂,但葉片的油綠濃郁逼人的眼。入秋時節,花開的並不多,只是有無數細小的蓓蕾綴滿枝頭,在綠葉叢中如點點繁星,似顆顆珍珠,潔白晶瑩,嬌小玲瓏。我知道,一定到靜夜裏,她們才輕輕舒開潔白的花蕾,從純淨的花心裏吐出一縷縷芳香,在月光下,清風裏靜靜開放。我忘掉了白天裏在人羣中的不安,獲得了安謐和恬適,便也分辨不清是輕盈皎潔的月光修飾了她的面龐,還是她清純貞潔的氣質氤氳透出骨子。茉莉的香沒有玫瑰的甜、梅花的清、蘭的幽遠,唯有樸素自然,綻一粒小蕊,放一分濃香。

在一個有陽光的午間,我一個人正在食堂的角落享用美食,校園廣播站的歌曲播放剛收尾聲,我還沉浸在那首古箏曲《茉莉花》的優美、清麗、婉轉旋律之中,並深深爲其表達的波動流暢、明朗歡快的情緒所感染。忽然,那首古箏曲《茉莉花》再次響起,我正詫異廣播站的導播放錯了帶子時,一聲清麗的聲音傳來:“下面請聽詩歌朗誦,《茉莉》,朗誦者,阿輝。”

茉莉/好象沒有什麼季節/在日裏在夜裏/時時開着小朵的/清香的蓓蕾 想你/好象也沒有什麼分別/在日裏在夜裏/在每一個/恍惚的剎那間

聲若黃鶯出谷,嬌嫩而清新,純真而清脆。每一個音節、調值、輕重、緩急都準確到位,每一次停頓、換氣、着色、延宕都恰到好處,雖然朗誦者對小詩的情緒、意境的把握稍顯稚嫩,但對我來說已是最優美的詩朗誦了。時時開着小朵的/清香的蓓蕾……在每一個/恍惚的剎那間……美,淺醉的`迷離!美,淡愁的憂傷!這不正是醉意花草樹木、漂泊遊子的席慕蓉所要表達的“是不能飲不可飲,也要拼卻的一醉” ,枯黃的飛葉籟籟落下,孤獨、無助、彷徨的情愫嗎?

唉,阿輝是誰?

“喂,老弟,發顛了!”是同寢的老大金光從二樓下來,見我癡呆多時,好奇地發問。

“阿輝是誰?”我尚在囈境中沒有脫身,不由發問。

“你說什麼呀,回寢室了。”

“噢,馬上回。”

阿輝是誰呢?這個疑問困擾了我很長時間。至到有一天課間,我問身邊的風流俊雅無所不能的兄弟萬合時,他朝我努一努嘴,前面第三排中間第五位的就是阿輝。

阿輝是系裏年齡最小的女孩,十六歲,白裏透紅的圓圓臉,一雙帶着稚氣的、被長長的睫毛裝飾起來的美麗的大眼睛,就像兩顆水晶葡萄,清純得如同一枚微雨後綴在枝頭的茉莉蓓蕾。

十六歲,花季少女,在我們這幫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羣中,她就是一個初中生的小妹妹,竟然傲然卓立,出類拔萃。她並沒有因年齡、出身而暫露頭角,追求自由隨性、展示才華。我又爲什麼不能呢?自己對文學的貪癡執着不正是施展的優勢嗎?我又何必“珠玉在側,覺我形穢”呢?我要高昂頭顱,施展才華。小狗不該因爲大狗的存在而心慌意亂,小狗也有吠叫的權力。

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就明白了自己應該追求同學情誼、文學藝術的境界以及精神世界的修爲。當你決定放下,你不會失去任何東西,失去的只有煩惱和困擾,也就意味着你都能活得更加從容和淡定;掉轉船頭,意味着迎來了源頭活水。我真的活過來了,我是個有血有肉的青年,我有自己的夢想和追求。於是我投身於火熱的大學校園生活;在水泥地籃球場二十幾個人擁搶一個籃球,玩得不亦樂乎;在煤渣鋪墊的跑道上三五成羣的散步,探討人生;校園邊的植物培育園去看書,去吟詩,去唱歌的,有去賞花;在破舊的圖書館裏擠滿了借書的,閱報欄邊站立着讀報的,還有我;在學校的小劇場裏,彩排了一場場喜劇、悲劇、正劇,還有周末的交誼舞會,少不了我。

大學中文系有兩大陣地很有特色——校廣播站和中文系報。每天午餐時間和晚餐之前,校廣播站準時開播,內容有新聞播報、校訊播報、歌曲播放、詩歌朗誦等,那是阿輝施展才華的陣地。中文系文學社刊叫《校園文學》,一羣有青春激情、文學才情的同學把她仰視爲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夢想舞臺,那是我的舞臺,大一第二學期,我就成了系文學社和系報的負責人,我也積極參與校報的編輯工作。

大二時,爲了使我們這羣對文學孜孜追求的才子佳人有個階段性展示成果,我聯繫了中文系和其他繫有共志趣愛好的同學,決定出一本書,書名爲《長河遠夢》。對於莘莘學子來講,組稿、打印、編輯、籌款、印刷、出版這一過程是何其陌生而艱難,但我有世寬、小篆、盧偉、國彥、萬合等兄弟姐妹齊努力,共患難。書終於出版了,摩挲着還帶着墨香的小書,我們笑了,我們開創了本校辦學史上的學生出書的先例。

畢業的鐘聲敲響,一羣學子走出象牙塔,離開深山,幸得卞和獲之,獻三王而獲刖足之刑,但終得文王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焉。

二十多年過去了,同學們在全國及至世界各地各業施展才華,詩意怒放。但我們何嘗忘卻了初心,茉莉靜綴枝頭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