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滋味抒情散文

【回顧來時路,物是人非事事休】

生命的滋味抒情散文

窗外,正值盛夏,濃郁的蟬鳴以及濃密的樹蔭。每年的這個時節,我是無法從容地端坐窗前,映着搖搖曳曳的竹影,在純白的紙箋上,蘸着飽滿的情緒,描摹我內心的無限欣喜,或捕捉一剎那無所遁形的憂鬱的。

在這世間,曾有那麼敦厚溫和的父親,給了我年少時光無限的依靠,爲我在窗外種下各種我極其喜愛的花樹,它們靜默地伴我成長。

然而,在年少的時刻,總以爲一切就會一直這樣下去。滿樹花香,彩蝶翩飛其間,還有那種極小到只有成人拇指大的鳥兒,三五隻穿行花樹,唧啾中撲愣着小小的羽翼,驚得片片粉瓣,簌簌落下。

我以爲能夠一直這樣生活下去的。那時芬芳的花兒早鋪滿塵路,青澀的桃兒也掛滿枝頭。我以爲,只要月亮再低一些,夏夜納涼的蒲扇下爲我不停驅逐炎熱的父親,就能隨手摘下許許多多,比熒火蟲還要多的星星,讓我小小的懷裏,滿滿的,全是閃閃爍爍眨着眼的星星。那樣的小小的我,是不是堪比白雪公主美麗呢?

我真以爲,日子就是這樣無憂無鬱的,伴隨我們成長。

在那時,那時小小的我,以及小小的夥伴們的心裏,也許是傍晚彩霞漫天后,燃盡的絢麗的火星子,灑落了一地,在夜晚長成一隻只提着星光的熒火蟲吧!爲什麼在白天不見了它們的身影呢?想必它們是從天上來的,它們飛呀飛,一直飛到孩子們夏夜的夢裏……

什麼時候,再也不見了這漫天星辰,不見了月色如水,臥看星漢的無盡遐思呢?這不經意間的失去,總讓人悵悵然留戀。

沒有人告訴我,兒時的漂流瓶,已隨歲月的潮,漂到了何方?沒有人告訴我,一場秋雨,是不是林風在多舛的命運裏,偶爾的悲涼?沒有人告訴我呀,牧羊的姑娘,到底是爲哪位心上的人兒歌唱?新年總漫天白雪簌簌,莫不是俊郎的小夥兒,親吻了他心愛的姑娘?沒有人告訴我,遠方的汽笛帶走了多少世間離散聚合,載得動幾多嚮往幾多夢想?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二十餘年後的今天,回顧來時路,我們兒時的時光,在父母羽翼下肆意的時光,總是倉促、美麗、模糊,而又真切的。

七八歲時,山中於我,充滿了神祕、歡快、無慮,處處山溪明澈,季季山花嬌麗。

十七八歲時,站在山峯上,遠望黛巒,聽林間松濤陣陣,風中傳來幾聲火車的嗚鳴聲,看一條條玉帶似的河流,在天際延伸…….心中對遠方充滿一種高亢的嚮往和滿懷的憧憬。

二十年後,重登臨,霧靄沉沉的林間,只聽得錦雞撲愣愣飛過的聲音。而青草坡上,昔日牧羊的小姑娘,那抱着雪白羊羔惹得我們羨慕不已的小姑娘,早已遠嫁到不知何方。山間蜿蜒的小路上,曾揹着書包,手捧大把映山紅的我們,早已是四海駐留。從此後,天涯靜安,相牽,不相望。

一切,業已分開太久,再回顧,處處,皆溫柔……

所有的往昔,井然有序地在視線所及處排列開來。

遠望,黛巒和河流,遠處的汽笛和火車隆隆的轟鳴,我們,已不再憧憬。那是我們探索、追尋,跌倒又爬起的地方。風裏雨裏,它磨蝕了一顆又一顆對外面的世界無限嚮往的心。

而今,魂裏夢裏,依稀,那一夕舊日的夢,遠遠又近近,飄渺如煙如霧又似風啊。

可惜,在以後的光陰裏,再也沒有比這更爲純白更爲澄澈的生命記憶了。

更爲令人黯然的是,屬於我童年的院落,只能看到雜草叢生的昨昔。環顧四周,又有誰,能解我此刻朦朧如霧的憶昔悲懷?待何年,能真正放下這塵世繁蕪,皈依至無爭的世外,“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呢?

——到頭來山河依舊,風聲依舊,卻已是時過境遷,千萬裏雲和路,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道再見,再見竟成永訣!】

我知道,我是再也補贖不回昨日的失。

斜織的歲月裏,我依然是無可避免地流失了我的親情。儘管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有着與生俱來的依依惜別的心情。結識人生中的第一批漢字裏,我就習慣以文字,來挽留一段段欣欣然的歡喜,描下一山山燦燦然的春花,一輪輪清朗朗的秋月的。

然而,我只能想到生離,畢竟是暫時的作別。我想那樣的一種月色,那夏日璀璨的夜空下,月色永遠水般明澈,晚風夏夏清涼。小小嬌嬌的我,依在父親寬厚的胸前,會一直一直地依附下去。在極淡極渺的記憶裏,我會是父親懷中永遠的小小,永遠的無限嬌憐,永遠極其溫柔的心疼。

等一切,已經結束,我才明白,我愛和愛我的人們啊,你相信嗎?愛是一部淙淙流過的水經,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流程,在我們不知不覺時,消逝,永不再回!永不再回!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人生能試片,我心定親手抽換掉過多的不經意,過多的.任性。歲月已在我心中織就一張溫柔的網,千絲萬縷,絲絲線線皆會牽扯得淺淺痛楚。我必定會倍加珍惜這世間的每一段情,以我柔弱的環抱,極輕極柔的簇擁這芬芳如花兒的情意啊。

在我淺淺道再見,在鬆開相牽的手的剎那,那不經意的一轉身,竟成爲生死永訣!太陽落下,次日會再升起,花兒凋零,來春會重返枝頭。而有些人,一揮手,即成永別。

也是這樣一個夏夜,形如枯槁的父親已是彌留,與我,作了一次最傾心的長談,記憶中,父親是從不肯輕易表達感情的,這一次,他有些絮絮叨叨,聊到深夜。那分明是臨行告別的話語呀,他分明是,有着太多的不放心。從他經歷的種種,一直講到我小時,講到至今。

我必須慚愧地承認,我是有些嫌他講了太多,叮囑過沒完。

月亮升至中天,竹影中風聲沙沙,在那樣溫馨而祥和的夜晚,年青的我,是怎樣能明瞭,這將是父親與我,相談的最後一個夜晚啊。

現在的我是多麼懊悔自己當初爲什麼那麼不經意,片片段段,我竟沒有多少留在記憶裏。於我,那是父親留給我,最後的聲音最後的叮嚀最後的難捨的溫情了。

我還記得他舉起蒲扇,意圖像在我小時候一樣,給我一片清涼,但他終於是不能了,他已手無縛雞之力。唯一沒有令自己後悔的是,我從他手中拿過扇,角色替換,這是我作爲女兒,唯一的給父親養育之恩的一種微渺的報答。

——萬分慚愧,我亦,終身抱憾!子欲養,而親不待!

二十年後的今天,歸來的我推開虛掩的門,未曾跨進院落,我已看到滿目的荒涼,看到我雜草叢生的往日時光。我曾在這裏輕易作別我的至親,不,是永別!那時院中的芭蕉正舒展着闊而碧的葉,風從院中桃樹間吹來。虛弱的父親半躺在蕉樹下的椅子上,在鬆開我的手的時刻,輕輕地嘆息。

多年後,我依然記得,在我揮手道別父親,並順手帶上院門的剎那,父親的眼裏滿是溫柔的留戀與極度的不捨,眼中明晃晃的,分明是將落未落的淚。他明知是父女永訣了!幼稚堪憐的我,哪知這一次道再見,將永無再見之日?我又怎知,不經意帶上院門,竟是從此將父親與我,生死兩隔!

等我坐上返校的車,回想父親臨分別時的表情,剛毅的父親從未有過這樣的脆弱啊,會不會……那樣不祥的念頭掠過腦際,我的心猝然疼起來,猶如無數細細密密的針,深深地紮在上面。眼淚,是不可抑制了,撲簌簌落下,抹掉一片,又一片。

我幾乎想折回家了,潛意識裏認爲自己應該陪着父親,許是最後的光陰了啊。

父親,生命應該就是這樣嗎?時刻埋伏着,他日的痛惜?流逝着,來年的懊悔?

一切已經來不及,來不及了,致以深深的歉意。這永世的抱憾。我將這一切,密密集集擠兌成明信片,我是真的,真有寄不出一張完整的立體的笑臉啊。並且,在郵寄欄,隻字未能寫上——早已,無處郵寄了,我的親情!我只能,在郵票的鋸齒邊,父親,我想任它不斷地拉鋸般地切割,我曾依賴你的種種畫面。你鹹鹹的背影,已淌成我心底一條憂傷的河……

我想用以警示在往後的日子裏,我再也不能漠視,所有穿行於風中的相遇,相知,相依,相戀,相惜。哪怕是極短極短的,曇花一現。哪怕是山風與海濤,終將止息,哪怕是塵埃與流浪,註定我們與這個世間的種種擦肩,哪怕月色與花兒,將不再是上一輪的你與我。

我將,唯有珍惜,唯有感恩,這生命中的短暫的相聚。這生命中的,百般的滋味啊。

——謹此,致以父親去世整整十九年。順問我的父親,你在天堂,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