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可不可以什麼都不想,只在這個細雨黃昏,走一次那長長的堤壩?
有音樂飄渺而來。我一直知道,這個沿江的公園當初在設計的時候便安裝了音樂系統,因爲少去,所以很少能感受那裏的氛圍。此刻,當暮色漸濃,當細雨一直飄,當我一直緩慢地行走,隱隱約約裏,我聽見了音樂,在如天籟般飄渺。
春風早已經似一把剪刀,剪出了各種各樣的景緻:細細的垂柳,嬌豔的杜鵑,那一叢一叢翩若蝴蝶的蘭,伸展了纖長枝葉的蘆葦,已經大片大片開放的櫻花。
若不是這場雨,我想我一定可以看見蝴蝶在紛飛,我一定可以聽見飛鳥在婉轉鳴唱,我一定可以在這奼紫嫣紅的美麗裏,貪婪地陶醉。
幾近黑色的翠光閣愈發凝重了,它彷彿一個老態龍鍾的老者站在蒼茫的暮色裏,無論風雨,巋然不動;餘紹宋的書畫盞依然如火如荼地進行着,來去的行人靜靜地看,嘖嘖地讚歎,輕輕地評論;巨大的“龍”字壁上,各種字體的“龍”字在這薄暮的煙雨裏,宛然條條蒼龍遊弋在雲海之中……
這些天,我一直安靜地呆在家裏,老老實實地,不敢提去任何地方,只坐着,喝一杯又一杯的花茶,看一本叫做《暗香無痕》的小說。
看完了那本小說,當我合上扉頁的時候,卻突然忘記了它到底在講述一個怎樣的故事,喟然長嘆着,看四下無人,便什麼也不去管了,溜出門去。
我知道,我現在只是非常非常想在這裏走一走,我可以什麼都不想,我只是這樣走一走而已。
綿綿細雨裏,風景依舊,卻已是不一樣的時光。
曾經同行的人,現在,遠在天涯。
二
沒有帶傘。那輛黃包車把我送到的時候,雨正細細地飄着,他好心地問等下要不要來接我,我只對他笑笑。直到他把我扶下車子的時候,我才發現,我那時隨身攜帶的只有一個手機而已。
我對他說着不好意思,我請他等我的電話。
幾乎是蹣跚着,我才走上了那平臺。站在日晷旁,我遙望着眼前的水天一色。衢江,依然以它無比的堅韌和沉默靜靜地想東流去,此刻,我看到江上有一葉一葉的小舟,正在隨風飄蕩,江水卻不見了往日的清澈了,現在,渾濁的一片。
我沒有想什麼,因爲我知道凡是雨後的日子,總會有這樣不盡人意的地方,我只慢慢地走進那坐小亭,揀一處乾燥的地方坐下來。
風有些大,很清冷,若不是眼前有那些綻放的花朵,我完全不會想到這是三月的天氣。
看着手機,它依然悄無聲息地握在我的手中,很想在這一刻試着去撥打一個電話,翻開電話薄,找到那個名字,卻只是看着,再看着,然後,默默關上。
不想去打擾一個人,就像此刻,我很純粹地只是想這樣坐一坐而已。也許某些記憶在我的腦海裏已經開始隨時光的跋涉漸漸支離破碎,它開始了慢慢的沉澱,慢慢的不復一些溫馨,但是,依然有三分想念,二分溫暖,還有剩下的一分的蒼涼。
有一刻,我想一定會有那麼一刻,除了愛,我別無所求。
曾經深情而沉默的相視裏,我可以廝守着那如水的流年嗎?
有些承諾,隨風?
三
日晷在靜默地行走,我看見了一些往事在時光的洪流裏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歲月,終於會慢慢地老去。
今天,斜風細雨裏,這個倚着闌干看着風景的倔強而又孤清的女子,終於也會守不住紅顏吧,昭華漸漸老去時候,沒有人會知道,她等待的人是誰。
其實有些時候,我一直喜歡這樣,安靜地坐在時光的一隅,看俗世紅塵,看人來人往,就像這一刻,我只看着滾滾而去的江水,默然地,不說一句話。
記憶深處,有個人突然就翩然而至了,帶着一種微微的笑。
突然明朗。
原來,心情的塵埃還是可以這樣就輕輕拭去的。
一直以爲,心中最痛楚最憂鬱的那一頁,若近乎殘忍地撕下,然後悄然把它摺疊好,擱置在時光的箱底,便可以永遠不會再去翻閱。卻一樣捨不得丟棄掉,我知道,即便它曾經是我生命裏最幼稚最不堪回首的一幕,也依然是我這一生裏最刻骨銘心的無法遺忘。
就像三月的風,如此安然地吹着,不經意間,還是會吹開曾經小心翼翼折起的那一頁。
是,我寧可選擇保存,我知道我自己,在某個安靜的時光,我依然會去一次一次地刷新。
不想去揣測某些心情了,我知道歲月依然靜好,就算我現在這樣的孤寂,我在微涼的風裏看黃昏裏的景色,一任,雨,慢慢地,飄灑。
等到某一天日落西山的時候,我想我還是會在眼前的'風景裏找到一些飄遠的記憶,然後,緊緊地擁在懷裏,溫暖着一季的心情。
四
寧靜的黃昏。天開始暗。
有片刻的恍惚。站起來,我開始慢慢地走。
翠光閣上的燈率先亮了起來,然後是一盞一盞沿江的路燈。我這才知道,原來華燈初上的時候,這些風景竟然如此璀璨,即使這樣煙雨迷濛的時候,它們依然那樣清晰。有散亂的幾縷光線灑向我走着的長廊,光與影,一如我心情的安逸和簡樸。
我不再看這些經常出現在夢裏的江水細柳,不再看曾經一起走過的漫漫長堤了,因爲我的目光已經望向遠方,我就這樣開始忍不住地想念,想念那些淺淺的笑,想念那刻輕輕的皺眉,想念曾經說着笑着的美麗時光……
這個寧靜的黃昏,這道風景,我恬然自安。
古老的歲月裏,這份安然一點點地開始瀰漫,就像塵埃裏靜默開出的一朵小花,獨自芬芳。
如果時光就此止步不前,我想我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因爲我清楚地知道,我的這種想念曾經如此深刻。即便某一天,我一定要慢慢開始淡忘,我想,我依然可以在舊時光裏,安好。
拿起手機,我讓那個好心的師傅來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