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米酒散文隨筆

糧食總不夠吃,家裏幾年不做酒了。

江南米酒散文隨筆

在飢餓中長大後,我要去很遠的地方,父親爲我送行,在年前做一缸米酒。父親準備了柴火,做酒要用野草或者修下的樹枝,燒出來的米飯纔有野草的清香味,旺旺的火力,才能讓糯米飯勁道十足。爲此,父親用銼刀修鋸子弄梯子修樹枝忙了好幾天。

糯米是用存放的稻穀新碾出來的,存放時間久的糯米缺少水份,糯性就差,做出來的酒品質要差上許多。圓滾滾的糯米在清水中泡了一天,吸足了水份,淘淨後晶亮亮的,珍珠般煞是漂亮

開蒸前,一家人把屋裏屋外打掃的乾乾淨淨,竈具鍋臺洗了幾遍,洗好手先在堂前上香跪拜,父親說,這是對酒神的敬重,酒神纔會保佑你做出香淳的老酒。其實,除灰淨屋是保證汽水上衝時沒有落灰,不讓酒沾上油類異味,酒纔會純真;上香跪拜是爲了心的純真,不帶絲毫的雜念,只有純真的酒才能稱得上是好酒。

傳說,夏代酒神杜康發明酒時用了三個人的三滴血:讀書人、將軍及乞丐,從此酒中就有了文雅、豪氣、沮喪,什麼樣的心情就能喝到什麼樣的酒。做好酒時已到酉時,又是用水做成的,所以起名爲酒,喝下就讓人像到了黃昏一樣昏亂情迷。

蒸米的蒸籠是女人出嫁時的必備嫁妝,一是祝夫家蒸蒸日上,二是用來幫夫家做酒蒸糕。做酒是男人的事,父親把蒸籠放在盛滿水的大鐵鍋上,在蒸籠底下鋪好洗淨的稻草桔梗,把糯米倒進,我負責燒火,野草樹枝的火特別旺,一下串出,把我頭髮燒焦了一片,一弄得一臉黑。父親教我燒火要慢慢地往裏放柴,要讓鍋底全部燒到,均勻的火才能讓鐵鍋一起熱,蒸籠裏的米纔會一起熟,火纔是米飯熟的根本。以後出門做事交朋友,也要懂得控制火候,撐控了火候你就會得到朋友們的信任,撐控不住的火會燒到自己,一鍋米飯從生到熟有大火小火文火,不同的時候需要不同的火。直到我家再也不做酒了,但這團火一直在我的心底成長着,人生就是一鍋米飯,燒火的人是自己。

很快,一蒸米飯熟了,晶瑩剔透,粒粒向上,飽滿的飯粒第一次看到了這個世界,蠢蠢欲動香氣四溢。父親顧不了騰騰直衝的`汽水,抱起大蒸籠,帶着一團霧衝向早就準備好的大篇,將米飯倒入,鋪開冷卻。一家人圍了上來,饞得直掉口水,父親先用小碗盛了放到竈臺及堂前上香的地方,用心中的敬畏,供奉竈神及祖宗,然後如寶貝一樣地分給每人一小團。指着可憐的一小團白嫩,父親吮吮吮地說着,這可是一大碗酒啊,如同別人搶了他心愛的玩具似的及不盡願。米飯入口,真香啊,有勁道的糯米飯,一嚼有股甜甜的味,可惜不能多吃,否則沒飯做酒了。

母親拿出一粒粒圓圓的東西,說是酒藥,這形狀和顏色我怎麼看也像路邊的狗屎,怪不得母親罵時稱酒是尿了,原來還真有點沾邊了。母親把稱作酒藥的小團碾碎成粉,再把放酒的大缸用水洗淨泡熱,做着準備工作。

父親繼續蒸飯,等全部好了,用村裏老井裏的水衝淋米飯,一是不讓米飯結團,二是冷卻,溫度控制在30度左右,下缸後的溫度不超過35度。有經驗的父親是不用溫度計的,手感比機器要精準,因爲米飯芯子裏的熱量機器感受不到的。衝淋好後米飯放入缸中,均勻地拌上酒藥,最後在米飯面上掏一個拳頭大的叫酒井的孔,加好溫井水做原露,再在面上撒一層酒藥,放到風吹不到的屋裏牆角,用稻草包住大缸,保溫等待三天。

三天中,酒缸咕咕地響,陣陣香味傳出,一天比一天香,害得我不停地往放酒缸的地方跑,要不是父親說過,中度不能漏氣,跑了溫度就會壞酒,我早就要想嚐嚐了。時間終於到了,掀開蓋子,香味更濃,父親宣告酒釀成了,一缸酒釀縮成一團,與缸脫開了,嘗一口甜甜的,有點辛辣,一點不像老酒,因爲真正成爲老酒要在二星期以後,酒釀還要繼續發酵。然後加水,一斤米可以做成二斤酒,喝一口很溫柔,再喝讓人渾身發熱,野草的狂野藏在酒裏,野草的香也藏在酒裏,糯米的張力溶在柔柔的水裏,野性與文明在酒中相遇相融。

臨走前,我喝了自己第一次參與做的酒,沒有舉杯邀明月的情懷,只與父親輕輕地碰杯,父親說,喝過了酒就是男人了,男人的責任並不在酒中,而是要讓你周圍的人知道你的香,如酒一樣的香。那次我喝醉了,只知道酒勁的厲害。從此,酒的記憶一直在我心中。

江南人的酒,江南人在酒中,甜蜜甜蜜,溫柔溫柔,說着細聲話語,心中藏着純樸、原始的狂野。

喝多了,江南人的酒會背叛你,讓你昏亂情迷,也會讓你變成詩人、將軍、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