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一場初雪,等你歸來散文

日子在不經意間攜着寒氣來到冬天。小時候,母親告訴我要窩冬了。窩冬了,閒出的心思便空出了許多。母親也不例外,一個人住在老家,過幾天給這個兒子打個電話,沒過幾天又給女兒打個電話。她說,一個人在家沒事,總是想着這個,想着那個。

盼一場初雪,等你歸來散文

我知道母親的心思,她感覺天冷就想起了下雪,想到下雪,就想起了長眠於西藏那座山腳下的四弟。因爲當我把四弟的骨灰從遙遠的雪域高原帶回來埋葬不久,便給她描述了四弟罹難的現場。那是2013年春天梨花盛開的時節,四弟還在黎明的睡夢中,滑坡的岩石一瞬間便吞噬了他和八十一位工人兄弟的生命。我站在事故現場的坑道邊,淚眼看着那些破碎的山石,就像大家一顆顆破碎的心。此時,陰風怒號,泣聲不絕,天空中飄舞的雪花落在人們的臉上,彷彿是這些年輕的生命在輕吻着自己的親人,是在向親人做最後的告別。

從此,母親對她四兒子的思念便自然地和冬天連在一起,自然地同冬雪融在一起。因爲在她樸素的情感世界裏,自己的孩子就死於那個雪花飄舞的世界。

記得那年農曆十月一日,我特意從縣城回家給逝去的親人燒紙錢、燒冬衣,我本來就特意多買了一些冬衣,來安慰母親那顆受傷的心。沒想到母親看到後陰鬱着臉痛楚地說:“不行,那邊太冷,你上街再買些,再買一雙棉鞋,娃腳最怕冷。”說完扭過頭去,抹了抹眼淚。

我知道四弟的腳最怕冷,從小到大都是穿着母親親自給他做的棉鞋。我更知道母親心裏清楚四弟常眠的地方更冷。我無語,只能按照母親的意願冒着凜冽的寒風又去了趟街道。只記得我們從墳地裏回來時,母親已經下好了餃子。當不懂事的侄兒把第一碗餃子要端上餐桌時,正在盛飯的母親意識到了什麼,她馬上放下鍋勺,快步攔住侄兒:“讓你爸他們先吃!”說完便指點着侄兒,把那碗餃子放在四弟的遺像前。

從此,逢年過節,我們變養成了習慣。每一碗節日的飯菜,總是先端到供桌上,讓我的父親和弟弟先吃。

兩個冬天過去了,母親每年總盼望着初雪來得早點。去年冬天我回家給她過生日,她在高興之餘,嘴裏總唸叨着:今年爲啥還不下雪呀?我知道她是想四弟了。因爲那年四弟要去西藏打工,臨走時母親問他,你啥時候回來呀?四弟憨憨地笑着說,你看我媽,我還沒走呢,你就問我啥時候回來。可能是冬天吧,冬天下雪了,哪裏的工地幹不成活,我就回來了。誰知,冬天到了,他卻永遠不能回來了。

我知道她在盼望一場冬雪,在母親簡單的意念裏,雪花到,她的兒子就回來了。可殘酷的現實讓她也很矛盾,她又怕下雪,雪一下兒子長眠的高原會更冷,她又擔心冷着自己的兒子。

昨晚下雪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一大早我便打電話叮嚀母親,下雪了,路滑,別出門。就像小時候母親看着門外紛飛的雪花,反覆叮嚀我們一樣。母親像個孩子似地答應着我。從母親低沉的聲音裏,我知道她比我更早知道昨晚下雪了,她也許在睡夢中已經和四弟在一起,正露出欣慰的微笑看着四弟穿她帶着老花鏡做的棉鞋呢。

我知道母親是不會起來掃雪的。因爲從四弟離開我們那年起,一向勤勞乾淨的母親從來沒有掃過院子裏的積雪。她已把這些雪花當做自己兒子的化身,想和他多呆幾天。但殘酷的現實只能讓母親快樂並痛着,天一停,雪最終會融化的,雪化了,四弟最終會離去的。

躺在牀上,我彷彿看到母親此時將雪花輕輕地捧起,放在火炕邊沿的'盤子裏,露出欣慰的微笑和她的兒子說着話。我知道:一位年邁的母親往往會做出一些怪異的事情的。記得那是我把四弟的骨灰盒帶回老家的那天晚上,很多爲四弟守靈的人正在打牌、下棋,母親沒有睡覺,她在屋子轉來轉去,最後轉到了四弟的遺像前,用她那粗糙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四弟的遺像,最後她又輕撫着弟弟的骨灰盒,像小時候愛撫着自己的孩子一樣。忽然她做出了一個常人難以理解的動作,只見她用手很摳着骨灰盒的蓋子。有一個人發現了,忙大呼起來。當人們把母親拉到一邊的時候,她流着淚水吶吶地說道:我要看一眼我的娃,我要再看一眼我的娃。看到這一幕大家都哭了。

不知爲什麼,自四弟離開我們後,我的腦際總浮現着他罹難的那個畫面:耳邊響着怪風的鳴叫,眼前飄蕩着零星的雪花。總感覺這些飄舞的雪花是有靈性的,它們好像是四弟的化身,在輕輕地輕輕地吻着我的臉,叫着哥哥——哥哥——含着淚和我告別。

昨晚,懂事的四弟回來了。他知道親人們在日日夜夜地等他歸來,母親在期盼着他的歸來。他知道等人的心焦滋味,他更不忍心看到年邁母親那望眼欲穿的期盼,於是,他今年回來得更早。

清晨,走出小區門,我竟不忍心踩踏地上的積雪,我知道母親更不會清掃院子裏的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