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伊犁散文

一、血脈裏的伊犁河

河的伊犁散文

當我隔一段時間沒去伊犁河的時候,在某個時候我發現我伊犁河離我慢慢遠了,她正在從我身體裏慢慢地往外流着,直到有一天她讓我的身體最後乾涸。

而這個城市,也正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在慢慢疏遠我。

其實,我第一次走進她的時候,是在一個大霧天,一場罕見的大雪剛剛過去。一大早就從居住的南院坐着3路車直奔伊犁河而去。在這之前,她已經等了我將近半年。當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大橋上往下看時,能見度那麼低,只有那麼一小截子的河水安靜地流着,沒有洶涌的浪濤,宛如一個待嫁的大家閨秀。第一次,伊犁河給我的是一種朦朧美,朦朦朧朧,隱隱約約。直至稍後,我走到橋墩下,才發現原來幾個維吾爾人正在捕魚;母性的伊犁河,總是無時無刻不在哺育着她的孩子,竭盡所能地、大冬天也不例外。

此後,幾乎每個星期我都會如約而至。更多的時候其實就是一種習慣,彷彿她已經融進了血脈,不去走走心裏就會憋得慌。曾經有一次到了伊犁河邊,恰好大雨,趕緊躲到了橋墩下,看着一排排雨絲在瞬間就溶入了這條長約1500公里的河流,落下的時候濺起一些微笑的水泡泡,然後就成了河水的一部分。在橋下,十分偶然地就想到了那個寫有《瓦爾登湖》的梭羅。和他一樣,在伊犁河邊建一座房子,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用手中的筆記錄下伊犁河的四季,這本著作必定將會如同《瓦爾登湖》那樣不平凡,多年後還依然被人津津樂道。

梭羅在《我生活的地方,我爲何生活》的篇章中說,時間只是我垂釣的溪。我喝溪水,喝水時候我看到它那沙底,它多麼淺啊,它的汨汨流水逝去了,可是永恆留下來了。其實早在梭羅以前的一千多年,就有中國哲人面對逝去的河川感嘆道: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如果他們所面對的是伊犁河,所得的哲理必將更多。

在伊犁河邊漫步,最好是光着腳,踩在那些細碎的被太陽曬得滾熱的石子上,一種莫名的舒服從腳掌下傳來,緩緩而上,直至傳遍全身,這是一種怎樣的享受呢?漫無目的地散文,陌上花開緩緩歸,如果你是石頭收藏者,一路上你定會大有所獲,那些多年來被伊犁河水沖刷打磨過的各式各樣的石頭,一下子都呈現在你面前,目不暇接之後就開始挑選了。偶爾還會用一些扁平的石塊,向伊犁河中打出一連串漂亮的`水漂。再看看或渾濁或清澈的伊犁河水,洶涌而下,從上游帶下一些枝條和蘆葦杆,順流而下。試想,如果,沒有這樣一條母親般的河,作爲塞外江南的伊犁,該是多麼貧乏?如此細想,也就不難理解馬康健筆下小說《伊犁河作證》中把生命獻給伊犁河的那個船伕了,這纔是真正的赤子情懷。而被伊犁河水養育過的子民,大約都是這般哦。

一路行來一路而歌。在一遍遍蘆葦叢中的空地上,三三兩兩的垂釣者在安靜地等待一天的收成,而遠方漸漸下落的夕陽此時正好斜照在他們臉上,是那麼的安詳。而整個畫面又是那麼協調,如果站在遠處的伊犁河大橋上看去,會不會覺得這是一幅絕美的風景畫呢?

何況此時還有從河岸悠悠而來的陣陣沙棗花香,這要怎麼畫到山水畫裏?如果再有幾隻揮着翅膀的蝴蝶和蜜蜂就更加天衣無縫了。沉入其中久了,走的累了,席地而坐或直接躺倒在細沙上,閉上眼睛小寐或陶醉其中,淡淡的香味若有若無,此時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沙棗花香還是久違了的泥土的清香。

更重要的是,微醉的你已經忘記了回家的路,把自己交給了伊犁河。

二、特克斯河

我一直保持着對特克斯縣這個邊陲小城的敬畏和感激。這種感激,當我站在懸崖邊凝視着乳白色特克斯河的時候,那一刻我想我應該徹底地和這條河流融爲一體。

爾後,我將以特克斯河的一部分,永久地流走在八卦城。

多少次,匆匆地從特克斯河而過,那些乳白色的汁水彷彿流在我的身上。就在今年七八月間,我再一次靠近它,沿河而上,實地觸摸,感受着它的溫度。

那一次,爲了找尋該縣白虎山中的雅丹地貌,我們沿河而上。我國先哲曾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很多地方總是希望有些名勝古蹟來提高它的知名度,企圖誘發遊人的四顧知情,增加旅遊的興趣。但特克斯河卻截然相反,多少年來,特克斯河一直就那麼靜靜地淌着,或乳白色或清澈見底的流水,任憑遊人興嘆。

在我們抵達特克斯河,正是夏季漲水的時候。那洶涌的浪濤一浪覆着一浪。而我們的行走也是小心翼翼,害怕一不小心就落進澎湃的河水中,洗一次“牛奶浴”,而它的結果卻是不可想象的。只要注意看看那些流水中的漩渦,當我朝漩渦中扔進一個一二公斤重的石頭,沒有絲毫聲響,一點動靜都沒有,俗語說的靜水流深,由此可見水之深了。

我們在嚮導的帶領下,一次次艱難地翻越峽壑,側身看着滾滾的浪濤,雄性的特克斯河的大氣、豪邁此時在不經意中毫無隱藏地表露着。這讓見慣了小橋流水的江南人有了一種古人所說的“如入芷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矣!”感覺,於是回去良久腦子裏還是如牛奶般的河水以及西北漢子般的河流。

經過層層峽壑,終於在目力之下看到了雄偉、滄桑的雅丹地貌。而在我們身後,就是大浪淘沙般地特克斯河水。海子有詩句說:梭羅這人有腦子,看見湖泊就高興。而其實,我們誰不是河流、湖泊的孩子?這個時候正有一個牧民趕着一羣牛羊想要趟過特克斯河,這讓我倍感吃驚。這麼深的河水,這些羊羣又怎能過去呢?但只在不長的時間之後我就知道我錯了。河水彷彿認識這些草原的子民,只見那羣牛羊一個個排好久那麼走進了水裏,頓時河裏就有了一座牛羊搭成的新的“特克斯河”。眼看着河水馬上就要淹沒羊羣,只剩下牛羊的頭和脊背了,但它們就這麼從水裏“漂”了過去,河水自始至終都那麼風平浪靜。在整個隊伍中,牧民是最後過河的,或許他是真的深信他在河流上能看到真正的幸福。這不就是嗎?

站在特克斯河邊,彷彿聽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追問:“在大地上我是誰?這個大地又是什麼?我和其他人所做的一切是爲了什麼?”此刻,真的想問問那位已經過了河的牧民,沒有緣由地我想他心中一定有滿意的答案。

在從特克斯河回去的路上,想起曾經看到過波蘭詩人切·米沃什講過的一個故事:很久以前,他走在波蘭村子的小路上,看見一羣鴨子在污泥塘裏洗澡,而在附近就有一條清澈的小河。這使他感到十分的困惑。“爲什麼它們不到小河裏去呢?”他問一位坐在屋前木凳上的老農。老農回答說:“呵,要是它們知道就好了!”實際上,世界上有兩類迥然不同的鴨子,一類是迷戀爛泥塘的鴨子,一類是懂得到清水中洗澡的鴨子。前一類鴨子是多數,後一類鴨子是少數。

面對特克斯河,我們到底是哪一類鴨子?

三、神性的鞏乃斯河

在伊犁衆多的河流中,除了母性的伊犁河外,我最先知道的大約就是鞏乃斯河了。

上學時在烏魯木齊,那時最愛讀的就是周濤的詩歌和散文了。也就是從他的文章中,知道了在塞外江南美如畫的伊犁,除了有一條大名鼎鼎的伊犁河外,還有一條神性的鞏乃斯河。於是,嚮往也就由此而生了。沒想到,大學畢業伊始就走到了伊犁,並一直生活到現在,鞏乃斯河也不知去過幾回了,從她身邊經過的次數更是數不勝數。

初來伊犁時,因爲採訪伊犁籍回族花兒歌手蘇爾東,於是知道了他的代表作《鞏乃斯河》。一聽之下,感覺鞏乃斯河就如這首歌一樣,安靜、悠遠,一直以自己的方式靜靜地存在着,安詳地看着周邊的一切。而實際上,鞏乃斯河卻是伊犁河三大支流中最小的一條,全長只有二百多公里。據資料上說,鞏乃斯河發源於那拉提山、阿布熱勒山和依蓮哈比爾尕山的三山交匯處,和伊犁河的另一條支流——喀什河源只有一嶺之隔。可惜至今還沒有去看過鞏乃斯河的發源處。

據說,鞏乃斯是突厥語,意思是朝陽的山坡。這形容得真好,試想在朝陽的山坡上,朝夕都有一條綿延不絕的河流在彈奏着最美的音符。何況在鮮花盛開的季節,她被紅橙黃綠赤藍紫的各色鮮花點綴着,牛羊遍地,在茂密的樹林裏還會有松鼠……這時候陽光正好照下來,朝陽的山坡上頓時有了一條白色的絲帶,鞏乃斯河也因有了陽光的眷顧和寵愛,開始有了神性。那些和鞏乃斯河朝夕相處的鮮花、牧草、樹叢還有牧民,都開始聖潔起來。

鞏乃斯河猶如伊犁河這個母親最小的孩子,受萬千寵愛於一身。當那些兒時與伊犁河一起長大的孩子,終於要長大結婚的時候也要讓伊犁河水來見證的幸福。這個時候的伊犁河是喧囂的,也是幸福的。但在母親河的後花園裏,鞏乃斯河依舊如往日那些溫順、安詳,但依舊感受着她的母親傳遞給她的幸福。並把這種幸福告訴她所經過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朵雲彩,告訴正在吃草、汲水的牛羊她所感受的幸福。

里爾克曾說過,在時間的歲月中,永遠沒有自己的故鄉。但如果在鞏乃斯河呢?那些永遠都生活在河邊,與河水、河岸保持着一份默契,時間與他們已經不是問題,生死也不足以讓人生活在憂心忡忡中。終於有一天,我們開始嘗試着明曉:我們這些不住在這裏的人,又怎麼能來得及走進有關她的故事呢?

於此,我開始羨慕生活在鞏乃斯河邊的居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