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煙錢散文

這是一個大體真實的故事,之所以說大體真實,是因爲主人公不是我,有些心理活動只能揣摩。

一包煙錢散文

主人公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出生在一個小縣城的男孩子,下面還有三個弟妹。那年月,一家三、四個小孩是普遍現象。孩子們的成長經歷也大體相同。父母忙於掙生活,小孩基本放任成長,作爲長子或長女,要照顧弟妹。說實話,這個男孩也算不上特懂事的那種,整日跟一羣半大小子瘋,稀裏糊塗地長到十三歲,讀了初一。

這一年,男孩的生活裏發生了點小小的變化。班上來了一個實習老師,很陽光的大學生。課餘時間喜歡跟學生天南地北的扯。有一次實習老師談到了愛,父母之愛,朋友之愛,家國之家。老師說:“愛是要表達的,而中國人是不擅長表達愛的。所以,我希望你們從自己開始改變,首先要向你們的父母表達你們的愛和感謝。”其他的學生聽了也就聽了,但男孩卻被老師的話打動了。有時,人懂事真是一下子的事。男孩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一箇中年礦工。每天起早摸黑地忙碌,生活的擔子壓得眉頭緊皺,日子卻依舊窘迫。父親無暇管自己,但自己又何曾關注過父親。這天晚上,男孩看到父親星星點點的白髮,鼻子有點發酸。他想擁抱父親,對他說:“爸爸,我愛你!”可是,他做不出來。事實上,那年月,在一個偏僻的小縣城,如果誰這麼做了,肯定會成爲笑柄傳開去。

於是,男孩想到了一個替代的辦法,他要爲父親買盒煙。父親也就這麼一點愛好了。男孩想像着,勞累了一天的父親,極享受地抽着兒子孝敬的香菸,愜意地吐着菸圈,該是一幅多麼溫情的畫面。

第二天,男孩去商店看了,他看中了一種牌子的香菸,帶過濾嘴,要兩塊錢一包,應該是很高級的了吧。可是,這兩塊錢從哪兒來呢?象他這種家庭的孩子,平時兜裏最多隻有個一、兩毛錢,能有個五毛錢都算小富翁了。可是,爲父親買包煙的念頭是那麼強烈,他開始爲這個夢想而努力。家境好些的學生可以把買早點或零食的錢省下來,而他的早餐永遠是家裏的粥,如果沒吃只能餓着肚子去上學。但辦法總是會想出來的,他到集市上撿藕節,曬乾了賣給中藥店,一毛錢一斤。鎮上很多窮孩子都這樣掙零花錢。還有一個來錢的門路,就是每次幫家裏打醬油、醋什麼的,結餘了一、兩分錢是不用上交的。就這麼着,學期結束了,又捱過一個暑假。男孩終於攢夠了兩塊錢,他興沖沖地到商店裏要買菸。那時改革開放不久,你不知道國營商店裏的售貨員有多牛,她嫌錢零零碎碎的太難數,讓男孩去換整票來。不要以爲我是在杜撰情節。我自己就曾遇到過類似的事,我小學二年級時,一個暑假的中午,大老遠跑縣城一家商店買作業本,售貨員一邊鋪躺椅,一邊說小孩子回去,等我睡會兒再來。

也不知男孩是怎麼把這些硬幣和毛票換成了一張兩塊錢的紙幣,小心地夾在字典裏。他還沒來得及去買菸呢,卻引發了另一件事——這錢被父親發現了。那天,父親碰巧少了一張兩塊錢的票子,而他又實在想不起自己曾經花了或者是在哪兒掉了這兩塊錢。於是,他理所當然地認爲是家裏某個孩子偷了他的錢。父親喝令四個孩子跪下,甚至動了家法。(那年頭體罰孩子似乎是很平常的事,老話不是說,下雨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當然不會有人承認。於是,父親開始搜查,口袋、書包以及桌子抽屜,最後在字典裏找到了兩塊錢。男孩承認錯誤兩塊錢是他夾在書裏的,但不承認是偷的。他也不想說明這兩塊錢是怎麼來的,以及打算怎樣花掉它。因爲十三歲的孩子已經開始有自尊了。在這樣的一種情境下,誰會說,爸爸,這錢我原是想給你買包煙的啊。當然,如果換一種場景,或者父親能以一種溫和的方式來詢問他,他是會說出實情的。總之,他倔強地選擇了沉默。於是,父親越發認定孩子不學好,在“偷娃”的詈罵聲中,將孩子飽揍了一頓。那是礦工的手啊,一門栓下去就是一道血痕。

事情到這裏並沒有結束,因爲里弄小巷每家每戶都沒有祕密,這是一個偷錢的.小孩成了鄰里的共識,並且傳到了學校裏。好了,我不想就這件事再敘述下去,我也不想去猜測這件事對男孩的人生起到怎樣的影響。我個人以爲,僅此一件事或許還不足以深刻的影響到男孩的人生。因爲那個年月窮人家的孩子是野大的,對生活的抗打擊力和對委屈的承受力要強得多。但我能想像得到,在那樣的家庭裏,做家長的解決問題方法之簡單、粗暴、自以爲是,以及不知孩子的自尊爲何物。由此而產生的很多齬齟,提起來瑣碎,甚至於根本放不到檯面上來說,但卻一點一點的打擊和扭曲孩子的心靈,尤其是對一個天性敏感的孩子而言。

這個男孩長大後參加工作,在單位打拼多年後成了一個權力部門的副職,在小縣城裏也算是有出息了吧。但我知道,他過得並不開心,性格執拗,和同事、家庭的關係處理得都不太好。他也認識到自己性格的缺陷,並且試圖去改變。是的,去改變它吧。唯放下方得自在。哪怕有些負面影響在幼年時就如基因般滲透到我們的血液裏,也要用剔肉挖骨的勇氣,把它剔出來,放下。並且嘗試着去理解我們的父輩,因爲他們的童年大體也是這麼過來的。他們的見識和成長的環境決定了他們的簡單和粗暴。我們要做的是,原諒他們並且善待自己的孩子,不要讓類似的情景在我們下一代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