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逝的白雲散文

她走了,一如飄逝的雲朵,織了純潔,便緲無了,像淡漠的輕煙,拂袖而揚長。

飄逝的白雲散文

我喜歡掛在湛藍天穹上的白雲,喜歡躺在碧綠的曠野裏,看她潔白的顏色。那時的她是靜謐、恬淡的,如待字閨中的少女;我還喜歡透過山的崖縫,仰視她時而厚重時而輕盈的軀體;喜歡她如天馬遨遊太空之無畏;喜歡她如稚子游戲,天真無邪;更喜歡她無拘無束的樣子,任何外力都不足以羈絆她。

她來了,在我的身旁悄然飄落,然後,輕輕的依偎在我的肩上。那個時候,我曾經仔細閱讀她的眼睛,閱讀她眸子裏的故事。她告訴我,她是白雲,你喜歡嗎?

我笑了,用眼神傳遞愛情。

你真的喜歡嗎?喜歡什麼?是顏色、軀體,還是內涵?一連串的疑問閃現在白雲的眼裏。

率真與高雅,達觀而快樂。我毫不掩飾內心的情懷,不想讓期盼已久的憧憬真如飄逸的雲朵,悠忽間轉瞬即逝。

她哭了,晶瑩的淚水撲簌簌地淌了下來,然後,兩滴淚珠留戀在眼瞼上,潔白而透明。

我是在以後才真正瞭解她的身世,她向我講述三十年以前的故事時,很像小妹向大哥述說委屈。

她真的就叫白雲,潔白的白,雲彩的雲。

這個名字曾經給了我無限的遐想,因爲,在我青春萌動的季節,就夢想過要和白雲締結連理,設想過與其雙棲雙飛,依偎在她的懷裏,在太空中隨意遨遊,想到那裏去就到那裏。不必計較她的形體是怎樣的轉變,也無須理會風雨的叱責。反正,我是在空中散步,既可以倒立着行走,也可以藐視太陽,更可以遠離塵埃的污染。這是我夢想過的事情,愜意併爲之陶醉。

如今,白雲來了,她把我扯到了現實裏。儘管在這之前,我曾試圖掙脫來自塵世間的一切羈絆,就像放風箏那樣把心放飛放遠,讓世俗的爾虞我詐遁跡,自己也不必再像個焚燒屍體的鍋爐工,殷勤地揚棄煙塵。只要能遠離喧囂和累心累腦的煩擾,就是人之所以活着的幸事。

白雲嘲笑我,說我所有的作爲和心思都是逃避,她給我指出了一條明路,要麼到五臺山剃度,要麼到峨眉山修行。說完,她大笑了,笑聲朗朗,珍珠落玉盤一樣,每個音節都撞擊出暢快的迴響。

眼前的白雲讓我恐懼,她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擊碎了我要實現社會自由人的夢。可我真的想去旅行,看世間的每一處的風景,想去,用來詮釋存在。但是,我能逃遁於現實之外嗎,能夠像陶老夫子那樣扛着鋤頭開墾荒蕪,然後再採擷浪漫,甚或張開想象的翅膀,用理想編織色彩嗎?我不能,真的不能,我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既沒有大智慧,也沒有大愚鈍,所有的只是心底裏蘊藏的些許浪漫,在片刻間的飛翔。如我夢中的白雲親吻象徵着生命的懸崖峭壁,僅僅就是在短瞬間織就了美好,便又嫋娜了所有的蹤跡一般。飄忽的、散落的、凝聚的、參差的,無論是寫意的白雲還是工筆的雲朵,都不會受限於我那蒼白情思的生拉硬拽,更不會如盛開於高山之顛的凌霄花,做着永生永世都不會捨棄的夢。走遠便走遠,惟有那純真還在心中滯留,惟有她已經融進我那並不古老也非年輕的血管。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無論時空怎樣變換,也無論季節如何興替更迭,她依然固執,我也依然垂青,垂青生命的顏色,垂青心海奔騰着的永不歇息的歌。

我很現實嗎?現實得近乎於赤裸裸了嗎?我想在是與不是之間做出抉擇,卻很難很難,畢竟我有夢,有過做夢的歷史,夢是浪漫的,不着邊際的,是不合邏輯,缺乏規律的,經不起現實的考驗。而存在的纔是合理的,虛實的強烈反差,震撼着我的魂魄。

白雲變得透明瞭,如被盛進了玻璃杯的清水,無遮無掩,所有的情緒都定格了。她逼迫我用黑色的眸子打量她白皙的胴體,誘使我用心去洞悉她不需要掩埋的情感。那個玻璃杯倒下了,清水如淚,氣勢如虹,永恆便在瞬間消弭。

白雲講話的聲音很好聽,像是從薩克斯管裏飄出來的“回家”的樂曲,但陳述的故事卻悽慘。那時,我真的想用厚重的嘴脣吻盡她所有的淚,甚至想,那流淌的淚假如能化做甘露,一定會滋潤她乾涸的心田,然後,萌芽、綠樹、紅花、碩果便成就了她一生的一條直線。

我構思的是五彩的夢,並用情感搭建橋樑。

白雲娓娓講述着她的故事,像是在爲我的夢鋪墊新的色彩。二十歲的時候,她做了新娘。新郎不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但她沒能抵禦住他猛烈的如狂飆般的愛情追逐,幾個回合下來,就束手投降了,做了愛情的俘虜。

“你很幸福嗎?不,就是覺得幸運也行。”白雲哽咽着聲音問我。

我沒有回答她,她眼裏的淚水像是充盈了磁場,吸引了我的淚腺。

“你知道嗎?他是個背叛愛情的傢伙,拋下我們母女倆,自個兒滾蛋了。”

“怎麼會這樣呢,他外面有人了嗎?”權衡再三,我才小心翼翼地問她。

“看你想哪去了,他真的很好,就是壽命短,自己跑到天國上當大使去了。”她說完這句話時,眼裏早已噙滿了淚花。

原來是這樣啊!我鬆了一口氣。爲自己不經意的莽撞而懺悔,爲白雲失去愛情而難過。有時我甚至想,人匆匆忙忙地來到世上,是爲了實踐愛情還是爲了過濾生命?與痛苦接吻、與幸福擦肩、與快樂無緣,如果不是悲愴那又能是什麼呢?短暫的美好能否孕育燦爛的遐想,甚至恆常久遠呢?意念之外便是守望,是被漂白的情愫。

我被迫讓自己思想的神經懶惰了,並任由它沉淪下去。渴望它由此而死寂,也決不容許它肆虐即將枯萎的花瓣。

“那時我們很窮,叮噹爛響的窮,連打醬油的錢都沒有。搞對象的時候雙方家長都不樂意,結婚的時候也沒有人願意幫我們,房子是租的,是很小很破的平房,但不管怎樣,那畢竟還是能遮避風雨呀。爲了能有一個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家,我們拼命的找活幹,揀過破爛,也幹過磚瓦小工,只要能掙到錢,再苦再累我們都不怕。第三年頭上,我們終於積攢了二萬元錢,那時我也懷孕了,他非常高興,又到處磕頭作揖借了二萬塊錢,蓋起了三間屬於我們自己瓦房。但是,我沒想到啊,房子蓋好了,可他卻倒下了,得的是癌症,都到晚期了,真的,我真的不敢相信啊,他居然能得那種可怕的病,要知道,他健壯得就像是一棵大樹啊!”

白雲傷心地哭了,雙肩劇烈地顫動着。

我懂得白雲的內心世界,知道人沒有愛情是迷茫的,失卻了愛情則更加痛苦。那種傷痛就如人活在世上缺少了支撐一般。

“我們沒有搬到新房去住,一天也沒住,爲了給他治病,我把房子賣了,賠了二萬多,可仍然沒有留住他。他走了,可是連孩子的面他都沒見過呀!”

白雲用雙手捧住臉頰,她似乎不想讓我看到那傷心的眼神。可我卻分明地看見,那十根手指上紊亂且粗糙的紋路,手指很細很長,膚色呈淺黃,既缺乏幸福少婦手指的纖柔,也沒有豐腴滑嫩的特徵。在我的意象裏,那是十根頂樑的柱子,是兩張能撥雲拂雨的蒲扇,遮住雙眼,便使聖潔神祕。

白雲是個普通的女人,臉是圓的,眼睛也是圓的,個頭高挑,比我矮不了幾公分。與她最初邂逅時,我的`原始打算是她能夠做我的情人,能夠和我共同分享被切割的愛情。然而,當我撩開白雲的神祕面紗,閱讀她內心的故事時,從腳底到頭頂都覺得原先的那種打算,是小人卑微心靈的骯髒,是做人的齷齪。我汗顏了,爲冒犯聖潔而羞愧,爲自己的貪婪而切齒。捫心自問,我能給白雲披上潔白的婚紗嗎?我能往那大紅的地毯上撒多少花雨?那纏綿悱惻的心曲還能彈奏多久?那快樂的鐘聲是否如做過彌撒之後就永遠歇息了呢?

白雲是我走過一半人生路程時所相遇的女人,是一個雙肩承載重負,走路堅實的女人。丈夫過世後,她就把遺腹女背在肩上,扛着數萬元的債務,走進了能讓女人美麗的學校。一年苦讀,三年創業,十年打下天下,自己創辦了兩處美容城,三家影樓,一所高等職業技校,現在已經擁有了上千萬元的資產,她最偉大的理想,就是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美麗,讓所有生活沒有着落的姐妹們,都能憑手藝吃飯,而不是靠什麼其他的施捨。

我被白雲的故事所感動,爲她不屈的人生彰顯而動容。她是一個女人,需要丈量着釐米甚至是毫米走路,每一步都不能走錯,艱辛的奮鬥和無法預算的付出可能同在,但與快樂與回報卻未必成正比。有時我想,人活着是爲了什麼,是爲了給生命塗上色彩,還是爲了詮釋生命的意義。

白雲還在輕輕的啜泣着。她的第二次婚姻並沒能給她帶來預想的快樂,那個大紅的結婚證書恰如一道符咒,使她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找尋幸福,那個遊手好閒、從早到晚都拎着鳥籠子的繼任丈夫,卻像一個忠實的看墳人,把白雲看得釘幫鐵牢。她想象着自己能像天上的白雲,自由的翱翔,但是,女人的天性又不得不使她面對自己所不願面對的現實。

我崇拜天上的白雲,因爲她無暇;我鍾情於白雲,因爲聚散皆有緣;我曾忘情於她那嫋娜的舞姿,幻想過親手摘一片彩雲把她裝點,也希冀過她所親吻的不是山顛,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我。

如今,一個活生生的、被淚水浸泡的白雲就坐在我的身旁,彼此的心儀縮短了相互的距離,我們默默的注視着,注視着彼此眉宇間的凝思,注視着彼此眼神裏舞蹈的彩虹。一絲驚悸忽然在我的心中掠過,我是黑色的雲嗎?不是,我有什麼理由席捲她的軀體嗎?沒有!我是絢麗的彩虹嗎?不是,可我卻有理由袒護她的清白,維護她的名聲,替她阻隔一切不齒的唾沫乃至污泥。

天空中下起了濛濛細雨,白雲隱去了。

悄然、悄然。

是在旅行嗎,是在旅行中實現承諾還是尋找歸宿,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流淚。

我還知道,什麼樣的記憶纔會有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