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沒有見過火車的外婆散文

外婆七十來歲,一輩子沒坐過火車,連見也沒見過。坐火車,也就成了她的心願,即便坐不上,看看,就看看,也行。

一輩子沒有見過火車的外婆散文

外婆在西秦嶺餘脈的大山裏,過了一輩子。我們那裏偏遠、落後,藏於大山深處的皺褶裏,不通火車。那裏的好多老人,一輩子,都守在山溝裏,春種秋收,夏耘冬藏,生兒育女,養家餬口。像一棵樹,從發芽,到枯朽,都站在那堆泥土裏,沒有離開過。

外婆最遠去過天水城,那是她一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從家裏,坐班車,最慢兩個小時,就到了。這些年,外婆上了年紀,去城裏,主要是親戚鄰居的孩子結婚,跟事情(坐席)。早上坐人家包好的班車,中午到,搭了情,吃了席,又坐着包車就回家了,所以壓根就沒有坐火車的機會。

天水有火車站,但在另一個區,要去看,就得專門打車或坐公交。也不遠,坐公交,最慢也就半個小時。但外婆終究是沒有去看過的,一來忙於莊農,沒有閒餘的時間,二來沒人陪伴,一個人自是不方便。但最重要的還是捨不得花那個冤枉錢,去看一趟,打車,來回二十元,坐公交來回也得六元。再說專程去看個火車,誤了人家包的班車,自己回家,又得多花二十元車費。

見都沒見過,至於坐,那就更不用說了,一輩子沒出過天水的外婆,從來沒有坐過一次火車。

每年春節,我去外婆家拜年,坐在炕上,有時閒聊,外婆常常問我,火車跑起來快不快?是不是全部刷的綠漆?人坐到裏面暈不暈?那麼長一溜子,跑起來停不下了咋辦?坐到上面一天不下里,渴了餓了咋辦?我都一一答於外婆,但她仍想象不來這個像長蟲(蛇)一樣長,像麥垛子一樣高的機器是什麼樣的,她對於火車的認知也僅僅停留在電視裏那呼嘯而過的一個畫面和村子邊上的公路上整天跑的班車。每次說畢,外婆都自言自語說一聲,我這輩子是坐不上火車了。

今年農曆二月,我跟妻子結婚。妻子在天水的武山縣工作,我們屬於兩地。在武山那邊,老丈人在縣城給我們送了一處小院。母親爲了給妻子作伴,便於照顧,便去了那邊。從二月到七八月,大半年時間,母親趁着節假日只去看過兩次外婆。主要是遠,沒時間,還費錢,一個來回就要一百元車費,母親省吃儉用大半生,自是捨不得。

母親去不了外婆家,我們就打電話讓外婆來武山,一來看看外孫的新家,看看女兒,二來出門轉轉,歇緩幾天,要不在家裏,一年四季都消停不下,不是人找活就是活找人,總幹不完。從七月,我就打電話,讓外婆先來天水,然後我帶她一起坐火車去武山,但七月,她要拔胡麻,忙着脫不開身。八月呢,八月她要刨洋芋、掰玉米,更是忙上加忙。到了九月,粉了洋芋面,挖了玉米茬,她纔有了一點空閒,這都已近到國慶節了。

國慶那天,外婆搭着班車,從鄉下進了城,給我提了一化肥袋洋芋,一袋瓷實的白麪,還有一壺清油。這些都是前一天晚上收拾好,一大早五六點,外公裝上架子車,和外婆推到公路邊,架到班車上的。

中午,吃飯時,我就給外婆說坐火車去武山的.事,外婆顯得很高興,笑着說,這次沾了外孫子的福了,老了還能坐一次火車。隨後又不安的問,火車多少錢?貴不貴?火車比班車便宜,班車一個人三十元,火車不到十五,便宜一半呢。外婆這才安心,幫着我在廚房洗鍋洗碗。我把手機點開,打開微信,準備網上購票。我問外婆要她的身份證,需要填寫證號。在來之前的幾天,我反覆叮嚀外婆記得帶身份證,因爲坐火車要用。外婆從廚房出來,用溼漉漉的手在貼身的衣兜裏摸出一個東西,外面用塑料袋包着,揭了一層又是一層,最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證件,但卻是醫保卡。我問身份證呢?外婆說,家裏一直用的這個證。我說這個是醫保卡,看病取藥的,得用身份證。外婆用衣襟擦乾手,說,再沒別的證,就這一個,估計是沒辦吧。我在醫保卡上找了半天,沒有身份證號。那麼長一串數字,外婆平時也沒用過,自己也沒記住。

坐火車的打算就這樣夭折了,我有些失望。倒是外婆在邊上安慰我,說沒事,買不上票咱就不坐了,又不是非得坐火車才能去,沒事的。

下午,我們坐了班車去了武山。

在武山,母親陪着外婆到處走走,去縣城看看。本想帶外婆去幾個小景點轉轉,但沒有車,也就作罷了。每天早上,母親帶着外婆去渭北市場買點蔬菜水果,九點多,就回來了。一天早上,我們起牀晚,十點了,依然不見母親和外婆回來。快十一點了,他們提着西紅柿和蘋果纔回來。問過之後,才知道母親帶着外婆去看火車了。他們七點多起牀,出了門,走二十來分鐘,到一條小路邊,就有鐵道。火車是從縣城邊上從東向西橫穿而過的。雖是九月,但已天寒,路上落了一層白霜。外婆和母親就是冒着冷、踩着霜去看火車的。他們在鐵道邊站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有等到一輛火車。九點多,實在太冷,加之還要去買菜,他們就離開了鐵道邊。

那一天早晨,是火車們故意藏着躲着,不想被外婆看見呢,還是它們都睡過了頭,晚了點,還是每天清晨它們都沒有東來西往的打算呢?

我們坐在家裏,火車從三裏外的縣城邊上,一路呼嘯而過,長長的鳴笛聲,哐當哐當的運行聲,都聽得一清二楚。母親在一旁提醒着外婆,媽,你聽,這就是火車的聲音,大的很,你聽,我們家裏都能聽清。外婆側着頭,聽着那漸行漸悄的聲音,她的大腦裏一定跑過了一列刷着綠漆的火車,但這火車,是那麼模糊,那麼遙遠。

後來的幾天,母親提過要帶外婆去縣城的火車站看看,但我不知道到底去了沒有。我估計也是沒有去成,一來外婆想着回家,因爲家裏外公一人,吃飯填炕都不方便,二來感了冒,頭重腳輕,也怕冷,吃了飯,就在牀上暖着,也怕出門了。

國慶長假,轉眼結束。我跟妻子說起第二天和外婆迴天水的事,也說起來了一趟武山沒讓外婆坐成火車實在遺憾。妻子腦瓜子活泛,說可以借她母親的身份證,用完捎回來就行了。我一想也在理。於是在網上買了第二天早晨七點過十分去天水的車票。我專門選了那趟慢車,從隴西發往天水,價錢特別便宜,一個人才六元五,最主要的是,車速慢,要兩個多小時纔到天水,這樣,相比其它車次,外婆就能多坐一個小時。

母親說,明天就能把你的心願了了。外婆笑着,只是反覆絮叨着,給孩子們添麻煩了,添麻煩了。

第二天,我對的鬧鈴竟然沒響,一睜眼,已經六點三十五了。最鬱悶的是昨晚忘了告訴母親和外婆坐車的時間,他們以爲是上午,也就沒有早起。我匆忙穿好衣服,在側屋喊起他們。推開門,卻發現下着雨,稀里嘩啦的秋雨落在屋頂、院子,一片雨聲。暮色尚未褪去,像一件黑紗罩在院子。天空陰沉,寒意襲人。我們火急火燎的收拾停當,已經快七點了。

出了院子,到馬路邊,七點過三分,走到火車站,就到七點半了。打車,天下雨,死活沒一輛,路上人影子也沒幾個。我和外婆,站在雨中,焦急如焚。外婆說,估計來不及了吧。我搓着凍硬的手說,緊張啊。都怪我,起得太遲了。外婆望着模糊的遠處,穿過雨幕的眼神,帶着自責。其實,這事一點都不能怪老人家,都是我,太粗心。時間一分一分過去了。爲時已晚,就算我們按點趕到車站,已經停止檢票了。更何況此刻連個車毛都沒有。七點十分,一聲鳴笛,火車開走了。

最後我們步行至班車站,坐着班車回了天水。路上,外婆還問車票的事,說白白糟蹋了十三元錢。我說錢沒關係,又不多,主要是沒讓你坐上火車。外婆說,沒事的,又不是什麼大事,沒坐上就沒坐上,以後再說吧。

到了天水,我送外婆到班車站,坐上了回鄉下的班車。

外婆常說,要是再能年輕十歲,就好好坐坐火車。可時光不等人,再也不會有一個十年,讓人們折回去重頭再走。即便有,像外婆這一輩人,也忙於農活,難以脫身,何況清貧了一輩子,也怕花冤枉錢。

就這樣。終是此行未如願,留下了一路遺憾,讓人感慨。雖說還有以後,但以後又不是一個定數。家裏忙,難以脫身,加上人老了,身體一年不比一年,以後能不能出門,也是個未知。關於火車,最終留下了一個心結,讓老人長念,兒孫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