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鄰右舍的散文

一晃,遠離我的村莊,已有二十五個年頭。然而,那些曾經的鄰居,卻不時出現在我的腦海。就比如今天、此刻,窗外小雨滴滴答答,而我的思緒,則猶如這緩緩滴答的水滴,徐徐而又生動的轉動起來,於是,我不得不順着這流淌的思緒,寫下我腦海裏關於他們的記憶。

左鄰右舍的散文

(一)紅眼和瘸子

小時候,在我家西隔壁的隔壁,同一個院落裏,住着兩戶人家。紅眼和瘸子,算是其中一個。

紅眼與瘸子是兩口子。這兩口子,孤單單的沒能生出一個娃。他們院落的另一戶人家,一口氣生了十多個,最終成活下來的,有七個,這七個孩子中的老幺,比我大不了幾歲,所以常常,我們會一起玩耍。

不用說,瘸子的腿,是跛腳,走路一甩一甩的,而且,脾氣也大。所以,我們這些小孩都有些怕他。至於紅眼,一定是常年的沙眼沒能及時得到治療,所以她的眼珠,泛着紅光,然而紅眼的她,好像也很有些和善,常常,也試圖跟我們這些孩子搭訕,只是她的眼睛,與衆不同,所以孩子們也就並不願意跟她親密無間。

說起來,紅眼和瘸子一家,跟我們家的來往並不密切。然而紅眼和瘸子一家,對小時的我而言,卻幾乎是噩夢一般的存在。

可能只是因爲他們外在上的另類,小時的我,打心底裏,害怕着這一家子。而我的調皮的哥哥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宛如我肚子裏的蛔蟲,對我細密的心思,瞭如指掌。

關於我跟這奇異的一家,哥哥們給出的說法有兩個。其一是,我本來是紅眼的孩子,是母親問人家要來的;其二是,紅眼想要個孩子,看上我了,如果不聽話,就預備將我送給她。

那時還小的我,不懂得什麼是幽默,也不懂得什麼叫做開玩笑。每回哥哥們這樣說,每回我都信以爲真,每回在信以爲真的基礎上,我都要大哭一場,每回大哭一場後,紅腫着眼睛的我,與哥哥們口中的紅眼,就更添了幾份相像。

說起來,小孩子的世界,的確太過天真、太過無邪;小孩子的世界裏,容不下謊言,容不了欺騙,所以那時幼小的我,回回都認爲哥哥們說的話是真實的,回回都爲此傷心淚流。按照第一種說法,我本是紅眼的孩子,哥哥們給出的論據是這樣的,他們說:“你看看,人家哪個兩口子沒有娃娃啊,你是紅眼生下的,她生完你,因爲窮,養不起,就把你放在我們家了”。

這話我仔細想了一遍,的確句句是真啊。然而想想那通紅的一雙眼,那走路一拐一拐的跛子,竟是我的爹孃,就不由又是傷心又是難過,爲着這樣的原因,我自然定會大哭一場。

至於哥哥們的第二種說法,就更加的好理解了。因爲那個年代的農村,誰家若沒有個娃,罵仗的時候腰板都硬不起來,幹仗的對方如果是個女人,只需將腳尖不停的往上踮一踮,然後身子朝前聳着,用手指狠狠地指向某個沒有生出娃的對象,用輕蔑譏誚的口氣,冷冷地說:“哼,你個絕戶,把先人虧了,連個娃娃都養不了。”就立刻能夠起到四兩撥千斤的神奇“罵”效。

如今,紅眼家跟我們家,距離這麼近,她看上了我的可能性,自然比起那些距離遙遠的孩子的機率,要大上許多。我有時腦子轉過彎的時候,也會搶白哥哥,梗着脖子朝他們喊:“哼,把你送給紅眼!把你送給紅眼!”小時候的我,不大會吵架,一旦開吵,就必然是反反覆覆地重複着同一句話。然而嘴上雖然這樣說,私下又想,畢竟論起年齡,自己最小,最小的孩子,給送出去的可能性,自然一定會最大,再看看哥哥們那一幅自信滿滿的自己絕不會被送人的得意樣,就越發覺得自己的處境兇險。畢竟,那時候的鄉村,孩子送人的情形,實在是相當的普遍。如此一想,必然又會大駭,大駭之後,必定又是痛哭一場。

這奇怪的紅眼一家的組合,幾乎困擾了我從懂事到學齡前的整個幼年時光,直到後來進了學堂,才確信自己跟他們不曾有也不會有任何先天或者後天的聯繫和瓜葛。

跛子去世的時候,適逢天熱,因爲無錢下葬,身上都長了蛆。我們一幫什麼都不懂的傻孩子,還圍攏着前去看熱鬧,然而一旦看到一個曾經活生生的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土炕上,房間的蒼蠅,張狂的四處亂撞,就又覺得,這實在是一點都不好玩,也自然更無甚熱鬧可說,於是,也就帶着一絲莫名的恐懼和索然,快快逃開。

最終,在村人的幫忙下,跛子被裹上草蓆一張,安葬了。至於紅眼後來究竟怎麼樣,因爲我們的舉家搬遷,竟是全然不知的了。

(二)鐵 鎖

鐵鎖不是我的同齡人,但也算不得長輩,如果非要在我跟他之間扯上點瓜葛,那麼,他該算是我的哥哥輩吧。

當然,我從未喊過他一聲哥,雖然那時候,我們彼此的家很近的挨着。

鐵鎖是個老實人,而且是個很能吃苦的老實人,然而,他的父親,卻是頗有着一些奸猾的,如今這本身奸猾的父親,生養了這麼一個木訥老實的兒子,打心眼裏,自然就不大喜歡。

鐵鎖的眼睛,常年累月都有清理不完的眼屎源源不斷的冒出來,現在想來,應該是眼睛發炎的緣故吧。然而那個年代,並沒有人會想到要爲此而去找醫生,想想看,肚子的問題都落實不了,至於眼睛的小小“麻達”,誰又會去管呢?於是他的眼睛,就常年努力的在一堆眼屎中奮力撐着,於是村人給他取了外號,叫做“然眼”。

“然眼”鐵鎖,有個弟弟,跟我年齡相差不大,不過,並未去上過學。我們一幫孩子玩耍的時候,一旦他在,大家對他,是很有些害怕的,這害怕的原因,跟他從孃胎裏攜帶來的一個祕密武器有關。

寶玉攜玉而生,是故成了賈府的寶貝,而鐵鎖的這個叫做“拴住”的弟弟,之所以厲害的.令我們同齡的 孩子聞之害怕,卻全是因爲他多出來的那一個手指頭。

不用說,我們大多的人,不管是手是腳,都有着五個指頭。然而拴住卻不一樣,拴住的右手的大拇指,就像我們平日司空見慣的樹枝一樣,很自然的開了叉,於是,數來數去,他的指頭,就成了六個。

可是拴住是厲害的,而且也很能下得了手。玩耍之間,一旦誰不中他的意,他二話不說,張開如鉗子一樣的大拇指,隨便在對方的身上,找塊肉,然後,將鉗入指頭中的那塊肉,使勁一擰,動作乾淨利落,很有些類似大人們用鉗子緊螺帽,那個疼啊,真的跟上老虎凳差不多。有時候,他擰的興起,甚至也並不爲着什麼,也或者只是覺得同伴們狼哭鬼嚎的樣子很好玩,常常會趁幾個孩子玩的專心,從後面斜插上來,對準其中之一的屁股,也或者胳膊,使勁一擰,然後趁着別人哭爹喊孃的間隙,自己得意洋洋的揚長而去。

那種疼痛,的確錐心刺骨,因爲我很榮幸地,有一次也淪爲了拴住的實驗對象。

現在想想,小小的拴住,大概的確是有些窮極無聊,而他窮極無聊的這種做法,可就很讓我們一幫孩子打心眼覺得討厭和反感,

而鐵鎖,比起他的厲害的有着祕密武器的弟弟,就顯然太過老實,他從來不懂得欺負人,實話說,我毫不懷疑,如果他跟他的同齡人在一起,被欺負的那個,準會是他。

那時候飯食總是很緊張,而鐵鎖,飯量又大,這樣的他,在家裏常被不待見,所以如果有村人找他幫忙,他一定是很樂意的。

到了冬天,爲着取暖,大家一般會將煤、灰、土和在一起,使勁攪拌後,再用專門製作煤球的胚子,製作一些冬季要用的煤球。製作煤球的時候,多半農閒,製作煤球的工程,有時候要延續好幾天。我們兄妹幾個,全部在外上學,父親一來雜事多,二來體力有限,所以到了製作煤球的時候,就多半會請來鐵鎖幫忙。

鐵鎖幹活是捨得賣力的,一點都不懂得偷懶。倒是父親,一會喊他來喝喝茶,一會給他發上一支菸,而母親,則要忙着準備招待吃飯。那時上學的我,並不天天回家,有時回家,碰上“然眼”鐵鎖,看到他那眼角邊似乎從來就沒有徹底清理乾淨過的眼屎,心理就有一些嫌棄。

到了飯點,照例,大家要圍攏在飯桌上吃飯,平時待我們很嚴肅的父親,對鐵鎖,卻是笑意盈盈,談笑風生,讓我心底不由升騰出一絲妒嫉,又兼之,心裏厭煩他的那一雙眼,所以,就常常找個藉口,逃離飯桌。

對於鐵鎖的勤快和能吃苦,父親很讚賞,就連一向有些挑剔的母親,也是滿口讚揚。

到了該成婚的年紀,鐵鎖先是打了好幾年的光棍,後來,在他的還算辦法稠的父親的努力下,總算給找下了一房媳婦。

這個媳婦,是個外地人。她說話的時候嘰裏咕嚕,我們壓根聽不懂;這個女人,來的時候揹簍裏帶着個嬰兒,她將孩子放在揹簍裏,再將揹簍掛在胸前,這樣的抱孩子方式,對我們而言,非常新鮮;這個女人,下地的時候都會打着赤腳,在我們看來就更覺很不一般。所以我們一幫孩子,出於好奇,常常在她下地的時候,跟在她的屁股後面,像看電影一樣的盯着她的各種新奇表現。

然而似乎這個女人是不安心的,又似乎這個女人想要逃跑的時候被發現,於是,不讓女人下地了;於是,家裏總要留個人看着她,於是,白天裏,他家的大門,也經常要上鎖的了。

然而最終,女人還是逃跑了。逃跑的時候,鐵鎖的奶奶在家,可是,老人已經腿腳不利落,所以,女人在奶奶的眼皮底下,在她的男人的接應下,胸前揹簍裝着她的小孩,跑掉了。

後來聽說,那個女人,是從南山買來的;後來聽說,那個女人,跟自己的丈夫演着雙簧,目的只爲賺 錢。再後來,我離開了那個村莊,於是也就沒有了後來。

不知道鐵鎖的眼睛,後來可曾有過治療?也不知道老實的鐵鎖,可曾有了他自己的後代?

(三) 軍  師

軍師是我的一個鄰居,而且,他還是我小時侯的一個玩伴。

其實到底“軍師”兩個字應該怎麼寫,我並不清楚,只是我是知道他的哥哥的名字是叫做司令的,由此想來,該是軍師了。

軍師是個男孩,小我一歲,在我的記憶中,他長的白白胖胖,尤其是一雙眼睛,長的大而水靈,目光中充滿了和善。因爲我家和他家是近鄰,我的母親和她的母親關係也好,所以我們的友誼很順利的就發展起來了。

那時的農村,沒有實行土地個人承包制,母親每天是要聽從鈴聲來上工或是下工的,好象時間總是很緊張,母親每天忙忙碌碌的象個陀螺,上工,下工, 作飯,還要照顧家裏養的雞,豬。那時候姐姐哥哥都在上學,陡我是個閒人,所以放羊的任務無可爭議的壓在我身上。小孩子總是貪玩,常常母親放工回來,聽到餓的不住哀叫的羊,總會很憤怒,責令我立即去放羊。7 、8歲的孩子,頂着午後兩三點的大太陽,看着空曠無人的田野,心裏總會感到恐懼和孤寂。每每這時候,我總喜歡去叫上軍師跟我一起去,一是因爲他有叫必應,空曠的田野上就此有了笑聲和生氣,也就不再使人感到恐懼;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和我一樣,都不是那麼能幹。

對他的記憶好似也就只有這些,上學後對他幾乎就沒有什麼印象了,我想他去學校的時間一定很短,也或者,根本就沒上過學吧!

軍師很善良,然而他的哥哥姐姐可就大不相同。他的大哥是我們那裏方圓有名的人物,然而卻並非美名。那時候村裏是有人出去要飯的,因爲是不光彩的事情,一般都是悄悄進行,就是別人通過其他途徑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麼。畢竟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而至於他的哥哥,則屬於小偷類,常聽說在家苦練基本功:把一塊肥皂放在剛燒開的滾水裏,然後用兩個指頭將它夾出來。又好象他還拜了師,有時聽說他被人打了,不過在不段的被打中,他的技藝似乎是一日千里的進步着,最後慢慢的好象日子果然過的被別人要好些了。不過提心掉膽的日子也是不少。有一次,十幾個身強體壯的大漢伶着刀棍進了村,他的哥哥早聽到風聲,躲出去了。軍師快80歲的老奶奶被那幫人在混亂中推落到紅薯窖裏,那些人以爲出了人命,頓時亂了陣腳,倉皇而逃。後來他的老奶奶被人救出,居然完好無損,也算是當時的奇事一樁。

軍師有個姐姐,長我1歲,也算是我的玩伴之一。可她身上全無軍師的善良,可能是太過貧窮的緣故吧,村裏人都說她是個賊,都不願意讓孩子同她玩耍。可她身上也有熱情可愛的地方,所以我有時還是會和她玩的,每次她來我家玩,走的時候一定要拿點東西,那怕是一塊生鏽的廢鐵片,一個沒有頭的條梳。記得有一次,她看中了我家窗臺上的一個空罐頭瓶子,想順手牽羊,不幸那東西是我的玩具之一,我死盯着不放,到後來她急了,索性拿起那個瓶子二話不說就跑,我死追在後面不放,後來她看實在跑不脫,就氣哼哼的把空瓶子狠狠地摔在村中央的一塊石頭上,此事也就只好作罷。

而我今天的文中主角軍師,那個曾經最稱職的放羊夥伴,在20不到的年紀竟得了一種怪病,現在想來應該是白血病吧!因爲從小他的皮膚就白的不似個農家孩子,他的病家裏花了一些錢,卻也並沒有能力送醫院,最終,軍師也就將他的生命,永遠地停留在了20歲不到的年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