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踢油壺優美散文

時令是剛過了春分,村外是一望無際的碧綠麥田,麥子剛開始生長,也不高,雞跑進去還能看得見。頭頂天空清澈,沒有云朵飄。風吹在身上涼涼的,空氣中帶着說不出、道不明的迷人香氣,讓人感覺很舒服。

驢踢油壺優美散文

巷道中間一戶人家的門口的竹圈椅上坐着一個老頭,他頭髮稀疏花白,臉上佈滿了深深的皺紋,高高的顴骨凸起,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鬍子,帶着一副深棕色的石頭眼鏡。但是,他精神矍鑠,耳不聾眼不花。村裏人經常能看見他在地裏幹活,他一般很少和其他人說話。沒事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坐在門口的圈椅上,目視前方,看着巷道里過往的每一個人,也不說話。村裏人都覺得他是一個怪老頭,誰也不輕易去主動搭理他。但是,他身上卻有着常人沒有的那種正義,他就是八娃爺。

八娃爺是個老革命,年輕的時候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至今,他的後背上還有一道刀疤,那是跟日本人拼刺刀的時候留下的。戰爭結束後,他不願意呆在部隊,就回家務農了。

快到吃晌午飯的時候,一個老頭趕着驢車從村子西口進來了,老頭坐在車轅上,車上拉着幾袋子糧食和幾塑料桶菜油,他手裏的皮鞭隨着車子的晃悠一擺一擺的。老頭開始了吆喝:“換油嘮,換油嘮……”,他的嗓門很大,站在後院的人都能聽見。老頭一邊吆喝,一邊不時的扭頭看着每一家的大門,期待着能有一個人出來,他的生意就開張了。這個老頭,村裏人都稱呼他爲:“換油老漢”。由於他經常來村子裏換油,走街串巷的很多人都認識他了,不免見了面都要個打招呼的。

突然,從一戶人家走出來了個老頭,問:“油咋換哩?”走出來的這個老漢儼然一副老幹部的派頭,一身中山裝,腳上穿着一雙布鞋,說着一口河南腔,因此。村裏人都叫他:“老幹部”。換油老頭扭頭看了一眼老幹部,趕緊吆喝住驢,又將驢吆喝着往路邊的樹蔭下靠了靠。放下手裏的鞭子,問到:“你是用玉米換?還是用麥子換?”那個老頭卻說:“我用錢買哩?”“4塊2毛一斤。”換油老漢回答到。老幹部說:“人家4塊錢,你咋還4塊2呀!都是熟人了麼,你往實處說。又不是你一人換油的。”換油老漢說:“這是官價麼!我都一把年紀了,還哄你幹啥麼!我經常在你村子來哩,你不信打聽去麼?我要哄你,就把車上的這幾桶油全部給你。我剛纔還在前面那個巷裏換了幾家呢!都是十幾斤的買主。”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後,換油老漢又說:“到飯時了,我也不多說了,一口價4塊1毛錢,你能買了買,不能買,我就走了。”老幹部說:“那你等等,我回家取油壺去。”轉身,便走進了家。

老幹部其實不是個幹部,他是一個退休職工,來我們村子也不久,是老虎爹死了以後,老虎娘後找的老伴。但是,這個老伴每一月都有幾千塊的收入,比起死去的老虎爹,這個更是讓老虎娘歡喜的不得了。這也讓村子有些人看了着實的羨慕,不免說幾句酸溜溜的話語。但是,老幹部卻是個及其節省的傢伙,節省的有點過分,剩飯剩菜放壞了,他也要將其吃掉。平時也是不亂花一分錢的`。他也經常和老虎娘吵架,因爲老虎娘喜歡打麻將,總是輸的一塌糊塗。但是,老虎娘自從有了老幹部的工資,再也不下地幹活了,麻將打的卻更兇了,儼然一副官夫人的姿態,就連老虎也開上了小汽車,老幹部的到來,確實改變了老虎家的生活。

對於這一點,村裏人也總是在背後議論着,這議論聲裏也夾雜着一些不懷好意的妒忌和羨慕。在農村,這樣的人很多,自己的日子過不好,還見不得別家的日子比自己好,看見別人家的日子過得比自己好,就想着別人家的錢不是正路子來的,看見別人家的媳婦穿時髦的衣服,就會認爲她的生活作風不正當。看見別家買了個小汽車,總是在說着交通事故是怎樣讓人家破人亡的,不是自己不買車,而是爲了安全着想等等。

“5斤油,20塊5毛。就這,你看稱還高高的”油老漢手裏提着稱說道。老幹部從上衣兜裏掏出來幾張錢,抽出其中一張面值20塊的給了換油老頭,換油老頭將油壺放在地上,接過錢,沒着急裝進兜裏,而是等着老幹部給他剩下的那5毛錢。誰知,老幹部彎下腰,提起油壺轉身就準備走。換油老漢趕緊將稱放在地上,拉着老幹部的胳膊說,還差5毛錢哩。老幹部卻扭過頭說:“算了,算了,5毛錢你還要呀!”換油老漢連忙說:“不行,我本來就賺的是毛毛錢。”老幹部轉過來,兩個人你拉我扯了半天,老幹部就是不掏剩下的5毛錢。

八娃爺坐在圈椅上沒有動,只是一直扭頭看着他們在爭執着。但是,他們說的每一句話,八娃爺都聽得一清二楚。突然,老幹部將油壺放在地上說:“我不要了!”換油老漢說:“不要就不要了。”說着,就提起油壺剛要把油倒進車上的大油桶裏,胳膊卻被一個人拉住了。換油老漢扭頭一看,原來是八娃爺。八娃爺陰沉着臉,手裏提了一個鋤頭,看着老幹部說:“掏5毛錢給老漢,這熱死黃天的,老漢容易嗎?你一個拿着幾千塊退休金的人跟老漢爲5毛錢的計較哩。”老幹部看着八娃爺,又看着八娃爺手裏緊握着的鋤頭,心裏有點發怵了,站在一邊嘴哆嗦了幾下,擺出一副退休職工對老農民不屑的口氣,說:“管你的啥事,我就不掏,咋了。”說完,又在嘴裏嘀咕了一句:“狗咬老鼠多管閒事”。八娃爺一聽到這句話,頓時火冒三丈,雙手揚起鋤頭就向老幹部的頭上砸去。老幹部一下子害怕了,趕緊後退幾步,站在自家門口用手指着八娃爺,說:“你可不要打人,打人犯法裏,你把我打了,我就去派出所告你。”換油老漢也急忙一個手拉住八娃爺,另一手去奪八娃爺手裏的鋤頭,嘴裏說着:“算了,算不,不要了,不要了。”八娃爺一個胳膊一使勁,就把換油老漢撥到一邊,另一手將鋤頭杵在地上,這狀態就像一位俠客。他對着老幹部說:“誰慣下你這壞毛病,欺負生意人呀!你一個野鱉子,來到我村裏撒野了,看我不一鋤頭砸死你。”說着又揚起了鋤頭,老幹部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了,趕緊掏出了5毛錢遞給換油老漢。換油老漢接過錢,裝進兜裏。又把八娃爺推到一邊說:“老哥,麼事,不值得這樣,你回去,你回去。”換油老漢把八娃爺推出了幾米遠,老幹部才走到車跟前提起放在地上的油壺。但是,老幹部趁換老漢跟八娃爺說話的時候,就朝驢腿蹬了一腳,誰知,這驢一蹄子踢了出來,不偏不正好把老幹部手裏的油壺踢出了幾米遠。

油壺摔在地上,油撒了一地。老幹部傻眼了。換油老漢和八娃爺又走了過來,換油老漢說:“這驢性子比較野,既然把你的油壺踢爛了,那我給你重新灌一壺。”老幹部走過去撿起了地上的爛油壺,剛要和換油老漢理論,他一看八娃爺的眼神,又把話嚥下去了。因爲,老幹部踢驢的時候被八娃爺看見了。

老幹部提着爛油壺轉身往家裏走。換油老漢在後邊連忙說:“你別急,我把錢退給你。”說着,就從口袋裏掏出了20塊零5毛錢,準備追上去,又被八娃爺拉住了,老幹部頭也沒回得走進了家,順手閉上了門。幾隻狗跑過來,爭先恐後的舔着灑在地上的油。八娃爺又問換油老漢:“你喝水不?”換油老漢說:“不喝,我轉轉就回去了,也快到飯時了。”說着,揚起鞭子趕着驢車走了。

老幹部回到家裏,老虎娘就從廚房走了出來,兩手全是麪粉,看見他提着一個爛油壺,還滴答滴答的滴着油,就問:“咋了?油壺咋爛了。”老幹部就將事的緣由說了。但是,他並沒有說他踢驢腿的事情。老虎娘一聽,就氣勢洶洶的走出了家門,看見八娃爺還在門口坐着,就走過去,朝八娃爺喊到:“我老漢把你咋了?你看他不順眼呀?你欺負他咋哩?他是吃了你家的饃了?還是喝你家的水了?”八娃爺瞥了一眼老虎娘,站了起來,老虎娘嚇的往後一趔趄,說:“你咋呀!你老漢還想打我呀!是不是?”老虎娘雖然嘴裏不停地說着:“你打呀,你打呀……”,但是,她人卻一直往後退。老幹部站在不遠處,只是看着,也不敢向前走,只是嘴裏朝老虎娘喊着:“你回來,你往回走。”他也不敢上前去拉老虎娘。聽見外面的吵鬧,八娃爺的老伴出來,拉着八娃爺的衣服說:“你回去,趕緊。”她知道八娃爺又管“閒事”了,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一陣子,人們都出來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但是,都在數落着老虎孃的不是,也沒有人去理老幹部。因爲,老幹部來到村子裏,也不太與其他人交往,就像是城裏人下鄉了,高傲的瞧不起農村人。但是,你不理我,我還不搭理你呢!農村人就這脾氣。平時村裏人也不和他說笑,就顯得他和村裏人都比較疏遠,加之,老虎娘在村子裏的鄉情也不好,村裏人也沒人去搭理他們一家子的爛事。即使在平時的日子裏,聽見老幹部和老虎娘吵吵鬧鬧,人們也不去勸架。但是,他們每次吵完架後,老幹部都說跟老虎娘沒法過了,就背起自己的行李要走。還沒有走出前門就又被老虎娘攔住了。因爲老幹部要是走了,她的經濟來源也斷了,那還能那麼滋潤的一天到處打麻將了。老幹部的工資卡都是老虎娘保管着,老虎娘每月給老幹部一百塊的零花錢,其餘開支都是由老虎娘掌握着。其實,老幹部也不願意走,只是嚇唬嚇唬老虎娘而已,老幹部自己孤家寡人,老了能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便是極好的了。

八娃爺站在臺階上,朝着大家把事情的緣由說了一邊,人們一聽,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老幹部的摳門,又指責着老虎孃的蠻不講理,老虎娘見人們都開始說她,就不吭聲了,轉身瞥了老幹部一眼,兩個人都灰溜溜的走回家去。

人們也各自散開了。

八娃爺又坐在圈椅上,眯着眼,看着巷道里的一切,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