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散文隨筆

老家是我們對父輩們出生地的一種感情稱謂,“姥爺”是我們老家對母親的父親的輩分稱呼,曾記得老家人也有稱“姥爺”爲“外公”的,當然用這種稱謂的是“吃商品糧”的家庭,或者有學問的家庭,當時的感覺叫“外公”是一種比較“洋氣”的叫法。我們農村人不敢叫“外公”,因爲那樣會覺得很羞澀。

姥爺散文隨筆

姥爺於公元一九九二年九月離開了我和我們家族。記得姥爺去世那天母親哭的最厲害,因爲母親是和外公在一起生活的時間最長女兒,更是一中孝子表達沉痛悼念的方式。其次比較傷心的就是哥哥了,因爲哥哥是當時村裏第一個,也是唯一的“男大學生”,一方面哥哥是真的很傷心,一方面也傳達一種讀書人需要表達的“孝道”和“禮儀”。當然我也非常難過,因爲我跪在姥爺的靈堂前能感到我的心很疼,鹹鹹的淚水順着臉頰到嘴角,然後流到了脖子裏,我都忘記用孝布擦去。

到今天算起來,姥爺去世已經二十五年啦,在這段時間裏,我可以說不下百次的見到他老人家,雖然一切都在夢裏,但總覺得又很是現實。每次夢中和姥爺詳見後,我的眼淚都會掉下來,有很多次衝動都想用文字傳達我的思緒和感受,所以便坐在電腦前,用雙手敲擊鍵盤,用心靈感知過去。

在我的記憶中,姥爺中等身材,微胖,國字臉,濃眉大眼,下巴始終留着鬍子,皺紋很深,折射着慈善。自記事起,姥爺始終颳着光頭,據說在年輕時候生過一場病,頭髮基本掉光,導致一直沒有留過長髮。聽姥爺講他沒有讀過私塾,也沒有受過正規的教育,在解放初期舉國進行掃盲運動的時候,因年齡偏大可以“享受”不參加掃盲活動待遇。但是姥爺卻思想站位高,處事穩重、實在,善於助人,十里八村都能稱得上德高望重,就是當地最樸素的稱謂“好人”。

也許是時代的定格,姥爺可稱得上是農業行家裏手。在生產隊的時候,也就是還沒有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之前,姥爺管理着村子裏的集體菜園子,勤耕不輟是他的性格,心中裝着大家和集體是他的品質,幹就把事情幹成最好是他的血性。所以姥爺管理菜園子可以說是成績斐然,除了供應本村部的集體食堂外,還擔負着人民公社的蔬菜供應。由於技術出衆,又甘於奉獻,樂於助人同時又帶出來很多種菜能手,被稱作“種菜農業科學家”。也正是當時這個“偉大”的稱呼,使得姥爺對自己的要求越發嚴格,在整個公社範圍內所有的集體菜園子都留下他的足跡,所有的菜園子都浸潤過他的汗水,但他從沒有計較過個人得失,從沒有要求任何回報。在他的眼裏種就是他的職業,幫助別人就是理所應該,勤勤懇懇就是一箇中國人應該固有的風範。直到後來他老人家還唸叨:雖然那時候大家比較貧(我們當地方言管窮稱作貧),但幹勁都大嘞很,沒有人願意落後,都會加勁往前趕,大家都一門心思比誰幹嘞多,誰爲村裏和爲國家做嘞多。現在迴盪着姥爺的這些話,讓我們感慨現在的社會進步,科技發展同時,是不是還要提醒下一部分人的思想素質也要進步,不能落伍!這才應該是我們民族的傳承。

大概我已經記事啦,中國發生了偉大的變革,分產到戶,土地由各家各戶按分到的土地自由耕種,同時也開始有市場自由買賣,說的通俗點就是有自由貿易的集市了。之所以我對姥爺的感情這麼深,因爲我們是住姥孃家,也就是所說我的父親屬“倒插門”,學名叫“入贅”。姐弟五個,我屬老四,也許是因爲姥爺對自己人生經歷的感悟,以及對社會的洞察力,也更是父母的堅持,姐弟五個全部被要求讀書,由於當時還沒有九年制義務教育,讀書要繳納書錢和學費。一個個陸續開始讀書,家裏也一年年開始困窘起來,讀書報名要交一部分錢,讀書過程中需要錢,家裏人誰有個頭疼發熱的小病需要錢,柴米油鹽需要錢,父母掙的錢已經不能滿足姐弟們同時讀書,無奈之下,我勤勞的姥爺重新出山,開墾自己的菜園,從耕種到銷售,全由姥爺一個人完成。

爲掙夠我們讀書需要的錢,姥爺總是輾轉於菜園子和集市之間,古人常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勤勞的姥爺卻總是日出之前而作,日落之後而不能息。爲蔬菜買個好價錢,他白天幾乎泡在園子裏。每天傍晚之前,姥爺都會把可以賣的蔬菜打捆裝框,然後排列到架子車上,架子車是當地最普通也是最有效的運輸和交通工具。裝車後用塑料布蓋上,用繩子固定好,並於第二天的凌晨出發到集市,由於沒有計時設備,姥爺總是在雞叫三遍的時候準時拉車出門,天亮之前準時到達集市“佔領”有利位置,蔬菜賣完後及時趕家。當時我不知道錢對於我們重要,還是對於姥爺重要,十幾年的趕集買菜,姥爺從來沒有在集市上買過一次飯吃,不論時間有多晚,姥爺都回家吃飯。自己掙的錢,卻自己從不捨得花上一分,全部都貼用於我們讀書。時至今日,我都不能找到一句合適的話來表達對姥爺的準確評價,我只能說姥爺對我們是大愛,而我們對於姥爺來說是希望。姥爺通過菜園子掙錢支撐我們姐弟繼續求學,也正是姥爺的菜園子姐弟五個都沒有輟學,更是姥爺家族良好的家風,讓我們懂得什麼是感恩,什麼是氣節,什麼是奮鬥。後來姐弟五個都念了大學,雖然姥爺沒有全部見證,但我想這也是他老人家一直所期望看到的,因爲姥爺在生前總是提起說“我的五個孩子都上學,將來還都能上大學。”

猛然間,我記憶的閘門涌出門前八分地菜園子那一副美麗的畫卷。長方形的八分菜園地,被中間一條南北小道自然平分。一邊種植黃瓜、西紅柿、芹菜,一邊種植茄子、大蔥、蓮池。一塊塊,一隴隴,井然有條,錯落有致。每當清晨,嫩綠的'黃瓜架上顆顆露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銀光,晶瑩剔透。熟透了的西紅柿,像變小的繡球,又似泛着光的小燈籠,透過晨光更似紅色的寶石鑲嵌在一片綠色之中。茄子特有的墨綠通過陽光的哺育變得發紫。整齊的芹菜畦裏,葉子綠的發亮,徑直的向上生長,散發出一種爭先恐後的正能量。最邊上的一片小荷塘,即將老去的葉子低調的在水面平躺,新生的葉子繫着舞女的裙高傲的站立,孕育在水下的荷苞,淡定地穿過淤泥,聖潔在高處開放,陽光下尖尖的小荷上紅蜻蜓舞動着透明的翅膀。整片菜地變成了一道如詩如畫的風景,突然姥爺出現在中間的小路上,向我笑着走來,我向他揮手示意,我擡起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着臉頰,灑的滿地都是。

大多數人的能力可以是通過後天努力去培養得到,但一個人的智慧和特長,可能會與先天有關。也許這句話別人看來是一種唯心,我卻不完全認同,因爲姥爺就是充分的論據。

姥爺不光是種菜買菜是好手,耕田種地同樣可稱之爲大家。農村的犁田耙地,撒種耩麥,收割打場,看似簡單,可實則不然。雖然科技的進步已經完全代替了原始的人工,但對勞動的熱愛和務實的作風所彙集的精神,可源遠流長,無可替代,永不磨滅。姥爺翻的地是平平整整,顆粒均勻,且能保水保墒。因爲姥爺勤勞的雙手可以根據土地的乾溼度,控制每一犁的寬度和深度,姥爺的雙腳可以在耙上感知土地的鬆軟度和顆粒大小程度。姥爺耩小麥,每畝種子用量沒有誤差,每壟順直且出芽率完全一致,因爲姥爺能用麥子在土耬裏摩擦的聲音感知下種的速度,然後用他那勤勞的雙臂來有節湊的搖動,類似今天機械播種的震動軸,用搖動的頻率控制下種的數量。每當麥子從土裏鑽出來,壟壟等寬,株株等距,嫩嫩地,綠綠地,整體化一,路過之人無不拍手稱快,心服口服。自然整個村裏大部分的小麥種植都出自姥爺之手。

姥爺有一播種絕活更是無人能比,那就是種芝麻。就是我們平常說的芝麻開花節節高的“芝麻”。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芝麻原來的種植方式,它不同於種小麥採用搖動木耬壟播,而是撒播。通過他手撒播的芝麻出苗後,棵棵間距都在固定距離範圍內,恰好是一個鋤頭的間距,一是便於芝麻生長,更是便於在成熟期間翻地施肥。記得那時曾經問過姥爺他是怎麼做到的,姥爺回答很簡單,也很質樸:幹什麼吆喝什麼,不論種地的老農民還是廠裏的工人,誰要是多動腦子,多用心想想,勤動手練練,那他就會比別人做的好。如果翻譯成現在的語言可能就是:幹一行愛一行,多動腦、多思考,多動手、多總結、再創新。

另外,通過回憶姥爺的農耕生活,更有一種想法和疑問莫名的產生。是由於農村轉型太快,還是農村的發展太快,還是現實的經濟模式變化,還是中國的教育方式發生了改變。現在的孩子,不管是生長在城市裏還是農村裏,大多都不知道花生是樹上接的還是土裏長的,麪粉是種出來的還是磨出來的!甚至不知道吃的青菜從哪裏來,更不用說芝麻長什麼樣子,可能更不知道“小磨香油”是哪裏來的。當然也不能深刻的體會應該節儉,也無法知道日常生活所需所用都浸透着農村人或者鄉下人的心血和汗水。也許這段文字有侷限性,但現實是真實存在的。

近些日子恰好抽時間回見看望年邁的父母,在一次聊天過程中,和母親又聊到了姥爺。這次對我的觸動很大,因爲有些事情姥爺生前從未講過,更使我終身受益。

從記事到懂事,知道姥爺有三個毛病,一是總是颳着光頭,二是有疝氣的毛病,三是陰天下雨總是肋部痛癢。

姥爺之所以刮光頭,是因爲有一半頭皮是後來補上的,長不出頭髮。那時候母親還小的時候,村裏有人家失火,因爲當時基本上都是木質及茅草結構,聽母親講當時火着的很大,鄰里鄉親都去救火,期間大人突然哭天搶地,因一孩子還在屋裏。姥爺用水打溼衣服,徑直衝進火海,在抱着孩子即將衝出大火的瞬間,上方一檁條突然砸了下來,孩子被拋了出來,姥爺爬着出來,姥爺命大,但一半的頭皮被削去了。

很久以前,農村有一種交通運輸工具叫“架子車”,最早輪子是木頭做的,到我記事的時候已經變換成了橡膠。聽母親講那時還是生產隊時候,每到收穫季節,大人們總是從田地裏把收割的莊稼用架子車拉到打場空地裏,用來各家各戶按照勞力和公分進行分配。孩子們總是在車旁邊調皮的跟着跑。當時沒有柏油路,也沒有水泥路,都是泥土路。一個壯年勞力拉車子路過一個被下雨衝的溝,雖不深,但突然間車子卻並聽拉車人的使喚,開始傾倒,旁邊的孩子根本無暇顧及,也不知道危險即將發生,正好姥爺路過,衝上去用肩膀使勁地頂住了車子,孩子們沒有受傷,自那時起,姥爺卻留下了疝氣的毛病,只到離世也沒治癒。

在農村,過去耕地全部是牲口負責,沒有現代機械化耕地模式。聽母親講在南地發生的一件事,村東頭張家犁完地回返,不知道是收到了驚嚇還是幹活累疲了,一對牲口拉着農具突然奔跑起來,趕駕人失去了控制,路邊玩泥巴的孩子們無法跑開,眼看悲劇即將上演,姥爺突然衝出聊天的人羣,趕在孩子們的前面,一把抓住繮繩,用力制止了受驚的牲口,孩子們個個臉色煞白,頭髮都豎得老高,最終都黯然無恙,姥爺的肋骨卻被撞斷了三根,聽母親講在牀上養了九十三天。最終落下了每到陰天下雨,姥爺的腰部總是既癢又疼的毛病。

天漸漸的亮了,關於姥爺的故事仍沒講完,但也講不完。但我的心裏仍激烈跳動,真可謂洶涌澎湃。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一個村子裏普通人。能以幫助別人爲榮,無以回報,無慾無求。能在危機時刻挺身而出,爲了別人的安危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淡定一生,從不因取得成績而自我誇耀。一生崇尚勞動勤勤懇懇。這散發着一種什麼樣的精神,這蘊藏這一種什麼樣的品格,這折射着一個什麼樣的人生。這應該是一種美的傳承,這應該是一種美的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