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處,有個人在等我散文

冬日裏,一縷陽光暖融融灑在墨的肩頭,墨卻沒感到暖意。

某處,有個人在等我散文

每年冬天,墨的心就開始疼痛,年年如此。

墨以爲隨着時間流動疼痛感會有所減弱,然,一絲絲都沒有,濃濃的思念,凝於眉間,凝結成氤氳的哀傷。思念應該是藏着絲絲甜蜜的,墨的思念卻浸泡在絕望裏,因爲這是沒有了等待的一種思念。

墨像一粒失去份量的粉末,在天寒地凍的冬日裏漫無目的地飄。

十二月這一個月,墨的狀態是一年中最差的,從十二月一日開始,臉就呈灰綠色,墨的皮膚,一直是光彩四溢的,有人問過她,墨說因爲冬天,她不喜歡冬天,她討厭冬天。

在墨心裏,很想很想把冬天從日曆上撕掉,讓四季少了冬,那麼,墨的他就不會離開她,在凜冽的冬天裏。

墨清楚記得那個冬季,溫度比歷年弱,看書都縮手縮腳,墨把書攤在膝上,雙手相入衣袖內,看完一頁伸出手翻過一頁,馬上又縮回衣袖內,軟軟的棉袖好溫暖,像春天。有時不看書,墨也會保持這個動作,或跟人聊天或靜靜地想事,母親不許她做這個動作,說像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頭,墨不管,墨只要溫暖,把手放衣袖外凍成十根胡蘿蔔就是可愛少女了?母親說可以插在口袋裏,墨說口袋哪及得上棉袖子溫暖,少女也有像老頭那般追求溫暖的權利。母說說不過墨,不過,墨還真沒看見母親有過這個動作,墨斜視母親凍紅的雙手竊笑,中淑女毒太深。

墨的這個隨性動作,是他迷戀上她的主要因素。

他說,雙手相在衣袖裏昂頭看天的墨,隨性得非常非常可愛。墨說不像曬太陽的老頭?他說像從古宅裏走出來的小古董。

儘管冬季墨雙手一直縮在衣袖內,還是天天感冒,墨一聲聲咳嗽把他的心咳得都揪起來,琢磨了幾天,終於查明真相,問題出在墨的腳上,墨一聽大笑,“讓我把腳也縮起來?”

“不縮,但不能赤腳。”

墨喜歡把房間擦得乾乾淨淨,然後赤腳跑來跑去……

第二天,他給墨買了雙棉鞋,命令她一定要把腳藏在裏面過冬。

那是墨第一次在他眼中察覺到異樣,那個冬季,墨十六歲。

從小,他就是個有志向的人,一條村子裏的娃娃們,就他考上大學,那叫個榮耀!他父母大擺宴席,村子裏每家戶主都被請了去,那晚他醉得不省人事,滿嘴胡言,沒人聽得懂,墨的父親聽懂了,回來問墨,一口一個墨的叫是爲何?墨說不知道,可能是在說墨水喝多才能上大學吧。

臨走的那晚,他來到墨窗前,又是一口一個墨的叫,墨怕被父母聽到,叫第二聲就悄悄溜了出去。

“墨,我可以跟你寫信嗎?”當墨一點頭,他一路狂奔跑了回去,說是晚上的'火車,家裏人等着送他,找墨就爲看墨一點頭的美麗。

墨回到家,照着鏡子一遍遍點頭,沒發現有多美麗,倒像雞啄米。

入學才幾天,墨就收到他的信,無非是描述一下大學生活和他的近況,墨問他有漂亮的女大學生沒?他說有,就是及不上墨隨性可愛。墨一陣得意。

第二學期,文字灼熱起來,給墨搭了很大一個想入非非的空間。

第三學期,墨收到他的求愛信,喚墨“可人兒”,墨一暈,雙手再不用相在衣袖裏,放在外面手心都發燙呢。

上了大學說話就是跟村裏的愣頭青不一樣,墨沉迷他溫暖如春的文字,更喜歡他的勤奮好學積極向上浪漫溫情,在學校裏,他不僅年年獲取獎學金,詩歌畫畫時常在校報上刊登。

鄉下孩子不知道2.14日這天跟平時有什麼區別,墨知道了,那天她收到他散發香氣的信,抽出信箋跟出一串玫瑰花瓣,墨數了數,十九瓣。信紙上一個字都沒有,只有一個綠色女孩兒,雙手相在衣袖裏,眺望着遠方,翹翹的小鼻子,翹翹的小下巴,翹翹的小睫毛,像個精緻的小古董,墨又是一暈。

墨用一塊淺粉布料做了一隻小香袋,把十九瓣花瓣風乾,收藏於內,用小楷在香袋上寫了“永久”二字,又把他畫的畫鑲在相框裏,放在牀頭,睡前總會歡喜地親小古董一口,他每次來信都會告訴墨他親過的地方,墨親得分毫不錯,像親在他溫暖的脣上------

墨開始三天二頭往郵局跑,三天二頭眼巴巴等他的信,小荷初露尖尖角的墨義無反顧愛上了他,那個冬季,墨二十二歲,這是墨人生中最明媚最燦爛的一個暖冬。

豈料,這個暖冬,又成了墨最悲慘的一個寒冬。

他病了,被學校送了回來。雖然他跟墨說得輕描淡寫,“沒事,腦袋裏多了樣東西,正好用來裝你。”

墨還不懂多樣東西會致命,擔憂之際還爲那句“正好用來裝你”自喜一陣。

冬季還沒過,他就離開了墨,永遠!

臨走留給墨的,是一句墨這輩子不會忘記的話,說墨讓他談了一場永存記憶的戀愛!他是愛着走的,很幸福!

還有一件墨綠棉衣,衣袖不大不小,剛好放墨一雙小手。

墨不相信他們的愛這麼快就定格,沒有他離開的真實感,覺得還在學校裏,還能收到他溫暖如春的信,還和往日一樣夢見他,只是,夢中的他很難親近,好像身上長滿刺,墨好想抱緊他啊,可一碰就痛,一痛就醒,醒來的墨流淚了,淚水裏浸入了真實感,早知如此,她會愛得更肆意揮灑,讓他完滿地走。

墨仍會往郵局跑,只是,寫信人是她,收信人也是她,如果有一位天國的郵遞員該多好,就不會陰陽相隔,就不會有那麼多傷心人兒,墨也就不用自說自話。

他留給墨的那些信變得又硬又厚,硬到無法摺疊起來,墨只好夾在文件夾裏,每次看墨每次警告自己別流淚,眼淚還是一顆顆滴落在信紙上,墨驚異眼淚還有使紙張變硬的功能,像了上一層厚厚的槳。

佛許了墨一段緣,得之幸,不得命,奇妙的是,墨這二得都擁有,讓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心靈的空曠摧殘了她的心臟,墨沒有了活着的心情,寫着一封封冰涼的書信,如同她冰涼的身體。

只有這件墨綠棉衣是有生命的,墨穿上它纔會活過來。每到冰冷的冬季,墨會把棉衣放在陽光下吸足溫度,溫暖地陪她過了一個又一個冬,墨綠色變成了灰綠色,仍溫暖着墨的冬。

墨穿着它,雙手相在溫暖的衣袖裏,像塞在他溫暖的手裏,他說,並不是所有的離開都是悲傷,他走,是爲了彼此更好地遷徙。遙望天際,她知道,某處,他在等她,某年冬季,她會穿着這件墨綠棉衣,去找他。不知他還會不會認得這件灰綠的棉衣,和墨灰綠的容顏。

唯有此刻,墨不討厭冬季,虔誠地等待着一個又一個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