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歲月的優美散文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我中學畢業後,有些同學被分配到工廠裏當學徒,成爲名副其實的工人。每月工資13元。在“工人階級必須領導一切”的年代,當工人是令人羨慕的。像我這樣家庭出身有問題的學生,不可能在城裏被分配工作的,只能臨時安排在工廠學工,每月生活費10元。

難忘的歲月的優美散文

我們學校裏有8個同學被安排在常熟皮革廠製革車間學工。這個車間實際上是一個硝皮的作坊。它遠離總廠,位於市郊。許多裝滿了豬皮和牛皮的農船,就停靠在門口的碼頭上,忙忙碌碌地卸貨。那些從豬和牛身上剝下來的皮在這裏經過硝皮加工後變成皮革。然後把這些皮革送到總廠製作皮鞋或皮手套等各種皮件製品。車間裏嘩嘩的流水不斷,皮料被沖洗得乾乾淨淨,然後放在大滾筒裏連續轉動,機器隆隆。這時,霧氣很濃,熱氣騰騰。車間裏就像澡堂一般。有50來個工人在這裏流水作業,是清一色的男人,他們力大無比,從滾筒裏出來的一張又一張脫毛帶水的豬皮,被他們輕輕地一抓就起來了,扔到老遠的地方堆起來,堆得老高老高。我也跟着工人師傅扔豬皮,可沒扔幾張手就酸了,衣服也溼透了。夏天車間特別熱,尤其是硝鏹水浸泡皮料的氣味實在難聞,甚至有點噁心。老師傅叫我到外面去透透風,再回來。大家汗流浹背。有人貪圖涼爽,乾脆光着身子幹活,胸前只繫了一條皮圍裙。其實車間裏是有一個年輕女人的,那就是炊事員小翠。她在食堂裏爲工人煮飯,一般是不到車間裏去的。倒是那些工人常常去她那裏說說笑笑。

車間裏爲了防毒防腐,每人發一雙長筒雨靴。說是發的,其實是廠裏借給我們上班時穿的。我們很高興,並以此爲榮。整天穿着雨靴自我感覺不錯,下了班也捨不得脫下來。還常常穿着雨靴回家。我們穿着雨靴在大街上行走的時候,“咚、咚”直響的聲音,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廠裏對學徒工和學工人員是有嚴格區別的。學徒工是廠裏的“永久牌”,廠裏專門指派師傅傳授技術。學工者是“飛鴿牌”,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有指定的師傅,在廠裏只能幹一些勤雜活。有空的時候,我們就到車間裏去看工人師傅在機器上削皮。一張粗糙的皮,越削越滑,越削越薄,變得細膩精美。這就像是在操作表演。我暗暗地模仿着工人師傅削皮的動作,感到十分瀟灑。有一次,我看到有個師傅正在教學徒工削皮,我越看越羨慕,竟然也想試試。可我心裏害怕:要是不小心手指頭捲進機器裏去了怎麼辦呢?再說那師傅會讓我學嗎?我不得不打消了這個念頭。有時候我們就鑽到鍋爐房裏去玩。鍋爐房裏空間很小,除了黑乎乎的`煤炭外,還有兩張長凳,這是鍋爐工休息的地方。老師傅和藹可親,經常和我們拉家常,還講講憶苦思甜的故事。我們對那些大大小小的壓力錶很感興趣,不停地向老師傅問這問那,在筆記本上記得密密麻麻。我們想在廠裏偷學一些技術,一點也不亞於那些學徒工。因爲我們抱有一絲幻想:如果表現好一點,今後會不會留在廠裏呢?

當時常熟城裏備戰的氣氛很濃。大街小巷到處貼標語,拉橫幅。西門大街上游行隊伍很多,人們高呼口號:提高警惕,保衛祖國,準備打仗。皮革廠也有備戰任務。有一天,車間主任召集我們學工人員開會,主任的表情很嚴肅,大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有點擔心:形勢吃緊,廠裏會不會提前把我們辭退呢?沒想到主任說:“從今天起交給你們一項光榮而艱鉅的任務:挖防空洞。”這個洞就挖在車間南側的場地上,一旦戰爭爆發,可以防止敵人空襲,這個防空洞至少要容納本車間50多個工人。我們立即行動起來,用鐵鏟挖土,裝在籮筐裏,然後一筐一筐把土擡出去,幹得熱火朝天。肩上磨破了皮也不吭一聲,手上起了血泡還堅持挖……好不容易等到午飯的鐘聲響了。這是每天最開心的時刻。因爲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我們可以和工人一起走到食堂就餐。早晨上班前,我就在家裏準備好當天午飯的米,家裏的米不多,還有兩個弟弟要吃。每次我只抓兩把米放在飯盒裏。母親知道我在廠裏乾重活,怕我吃不飽,總是悄悄地在我的飯盒裏再添一些米,她寧可自己捱餓。我把飯盒放在食堂裏的長桌上,工人們的飯盒都按順序編了號,我們就在飯盒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或作了記號。小翠爲我們淘米和蒸飯。小翠心靈手巧,炒的菜很可口,主要是油水多,我特別愛吃。印象最深的是:菜很便宜。肉皮炒青菜,只算青菜錢,肉皮和葷油是免費的。這對於當時吃肉要憑票供應的年代來說,這個食堂是絕無僅有的。儘管這肉皮上有許多黑點,這是豬毛,很難拔掉的。不過大家還是睜一眼,閉一眼吃得津津有味。有一天小翠問我:“肉皮味道怎樣?”我說:“好吃,就是毛多了一點。”這時旁邊有人瞪了我一眼。我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小翠又問:“你知道這肉皮哪來的嗎?”我說不知道。於是她帶我走進一個倉庫裏。這裏堆放着許多等待加工的豬皮,一進門就有一股怪味撲鼻而來。一張豬皮鋪平了,然後有人用鐵鏟鋪上一層食鹽,小翠告訴我,這鹽是爲了防止皮腐爛。又鋪上一張皮,又加一層鹽,堆得高高的。原來我們吃的肉皮就是小翠在這裏用刀從皮上一點一點刮下來的下腳料。葷油也是用這種東西榨的。小翠看着我驚訝的樣子笑了,那笑容就像春天的陽光。現在已經很少有人去吃這種東西了,可我的心裏卻一直記得小翠爲大夥煮肉皮時帶來的那種快樂。

我們這幾個同學說是來工廠學工的,可整天挖防空洞,身上沾滿了灰塵和泥土,其實與學農差不多。防空洞挖到3米深時,地下開始冒水,我們束手無策。幸虧工人師傅及時爲我們借來了抽水機、皮管、草包等物資。爲了防止塌方,我們開始搞突擊,挑燈夜戰。連小翠也來爲我們送水送點心。我同學小陸不幸砸破了頭,流血不止,被送到醫院,縫了7針。有塊石頭從洞口滾下來,我的大腿受了傷,還好沒有斷骨頭。在工人師傅的指導和幫助下,挖洞的任務終於如期完成了。

月底,我終於領到了“工資”。雖然10元錢是少了一點,但這是我第一次憑自己的勞動掙來的錢,我是很高興的。那天下班的時候,我連蹦帶跑回到家裏,連忙把袋裏的錢掏出來交給母親,讓她去買米買菜,母親愁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當時父親已被關押在“牛棚”,失去了自由。我們兄弟三人全靠母親微薄的工資養家糊。

母親要我在廠裏多聽工人師傅的話,不要怕吃苦。我明白她的意思:希望我能夠留在廠裏好好幹活。可我和母親卻沒有想到,幾天後,我們這些學工的人已經接到緊急通知:離開工廠,馬上到居委會報到。我們將要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