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裴十八圖南歸嵩山二首原文及賞析

原文

何處可爲別,長安青綺門。

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臨當上馬時,我獨與君言。

風吹芳蘭折,日沒鳥雀喧。

舉手指飛鴻,此情難具論。

同歸無早晚,潁水有清源。

君思潁水綠,忽復歸嵩岑。

歸時莫洗耳,爲我洗其心。

洗心得真情,洗耳徒買名。

謝公終一起,相與濟蒼生。

譯文

何處是我們分手的地方?我們已經送到這京城的青綺門。胡姬揚着其蓮藕般的手臂,把我們招進酒樓醉飲。當您上馬即將東行的時刻,請聽一聽我的肺腑之言:您看那芳蘭正被狂風摧折,日邊的樹枝上則聚集着喧四的雀羣您一定記得晉代郭瑀手指飛鴻的故事,而我這籠中之鳥的心裏卻充滿了矛盾。祝您一路順風,穎水源頭將是我們共同的歸隱之地,同歸何必有早晚之分?

您因懷念久別的穎水,又要回到穎水源頭魯山歸隱去了。穎水邊不要像許由那樣用清水洗耳,您要洗一洗自己的心。洗耳只不過是徒買虛名,洗心才能心純情真。高隱東山的謝公究竟要被起用的,因爲他忘不了解救蒼生的重任。

註釋

⑴裴十八圖南,即裴圖南,李白的友人。因排行第十八,故稱裴十八。唐代風尚,以稱人排行爲高雅。嵩山,五嶽之一,在今河南登封縣北。

⑵青綺門,長安東城最南邊的一個城門,本名霸城門。因其門青色,故又名青城門,或青綺門。

⑶胡姬,唐代胡人酒肆中的侍酒胡女。

⑷延,招呼,邀請。

⑸芳蘭,芳香的蘭草。

⑹飛鴻,以飛鴻比喻超脫世外的隱士。舉手指飛鴻,據《晉書·郭瑀傳》記載:晉人郭瑀隱居山谷中,前涼王張天錫派人去召他,瑀指着飛鴻對使者說:“這隻鳥怎麼可以裝在籠子裏呢?”這句表示自己要像鴻鳥一樣展翅高飛,離開長安。

⑺難具論,難以詳說。

⑻“同歸”兩句意爲:我們早晚都要離開長安,一起隱居在清澈的潁水河畔。同歸,指一同歸隱。潁水,即潁河,發源於河南登封縣嵩山西南,流經登封四十公里,繞箕山而下,流入淮河。清源,源頭水清。

⑼忽,倏忽,很快的意思。嵩岑,嵩山。

⑽洗耳,典出許由故事。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堯又召爲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水濱。今箕山有許由冢、洗耳池。

⑾買名,騙取虛名。

⑿謝公:指晉太傅太保謝安。安,少有重名,累闢皆不起,每遊賞,必攜妓以從。年四十,方有仕官意。桓溫請爲司馬。簡文帝死,桓溫欲篡晉,以勢劫安,安不爲所動,溫謀終不成。後爲尚書僕射,領吏部,加後將軍,一心輔晉。太元八年苻堅攻晉,加安征討大都督,以總統淝水之戰功,拜太保。卒贈太傅。

賞析

公元743年(唐天寶二年),詩正作於此時。

詩的開頭,點明送別的地點。“長安青綺門”,是東去的行人辭別京城的起點,自然會使詩人想起種瓜的召平;再往前走,便是折柳分袂的灞橋。這個地方原本就蘊蓄着歷史的感慨,加上酒店裏胡姬殷勤招呼,舉杯在手,更覺得思緒萬千,別情無極。在朋友臨當上馬,相別即在頃刻之際,詩人含蓄地傾訴了他的肺腑之言:“風吹芳蘭折,日沒鳥雀喧。”這表面上是寫詩人眼前容易看到的景物,但實際上是暗喻心中難以表達的感情。芳蘭摧折,賢能之士偏偏遭遇不幸;鳥雀喧囂,奸佞之臣得志猖狂;風吹、日沒,則是政治黑暗,國勢漸衰的寫照。在知友臨別之際,詩人道出這麼兩句,彼此的心中都很瞭然,而卻包含着很深廣的憂憤。現實既是如此,詩人是這樣來考慮他們彼此的出處行藏:“舉手指飛鴻,此情難具論。”手指飛鴻,並不一定是送別時實有的景象,也是暗喻心中所要表達的意思。“鴻飛冥冥,弋人何慕焉”(揚雄《法言·問明篇》)。像鴻鳥一樣高飛,離開長安,固然是對政治污濁的深惡痛絕,同時也還有出於實際的全身遠禍的考慮。“同歸無早晚,潁水有清源”,表明兩人對現實的認識很清醒,歸趨也正相同。“潁水有清源”,既是地理的,是歸隱之地;又是歷史的,更符合歸隱之情。歷史上,著名隱士許由的事蹟影響長遠,也正似潁水的清源不竭。這也就暗含着對裴十八歸隱的讚賞和慰藉。

這個詩題下的兩首詩,雖可相對獨立,但就思想內容而言,前一首要有後一首才更高,後一首則必須有前一首才完足。如果詩意僅止於同歸潁水,追蹤許由,那還只是一般詩人的手筆,而到了第二首把詩意翻進一層,纔是李白所獨到的境界。第二首起句便好:“君思潁水綠,忽復歸嵩岑。”前一句的意思是:“您想念着碧綠清澄的潁水。”這一句把歸隱的願望寫得十分形象,抽象的.思想、意念化成了具體的、美好的、能夠感觸的形象。“忽復歸嵩岑”,“忽復”兩字表現出人的個性和情態,十分灑落、爽快,看淡功名富貴盡在不言之中了。“歸時莫洗耳,爲我洗其心。洗心得真情,洗耳徒買名。”許由洗耳的典故,用得靈活入妙。詩人在這裏把許由這位上古的高士,臨時拉來指桑罵槐,這是因爲唐代以隱居爲手段達到向上爬的目的之人,大有人在。李白很鄙視這種假隱士,所以他說不洗心而只洗耳,是矯情作僞,欺世盜名。詩人認爲不論是進是退,是隱居還是出世,只有真正有經世濟民的抱負和才幹的人,纔是超越流俗的大賢。李白平生最仰慕的古人之一謝安,正是這種典型。“謝公終一起,相與濟蒼生。”末句是詩人與友人臨別贈言,相互勸勉、慰藉之詞,洋溢着積極向上的精神。

王夫之在《唐詩評選》中說這首詩:“只寫送別事,託體高,著筆平。”所謂“託體高”,就是說這首詩以立意取勝;“著筆平”,也就是用語樸實。這種寫法,質樸自然,不加以藻飾,直抒胸臆,是漢魏風骨的繼承。它不在於一字一句的奇警,而在於全篇的渾成,即全篇作爲一個整體,鑄成一個完整的藝術形象,使讀者想象和體會到詩人的胸襟氣度、思想感情。由於詩的概括力很強,把豐富的思想感情緊縮在具體的形象之中,所以內容上十分有味。這首詩,決不是那些用詞雕琢、一味鋪陳語言的作品所能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