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民謠_尤袤的詩原文賞析及翻譯

淮民謠

宋代 尤袤

東府買舟船,西府買器械。

問儂欲何爲,團結山水寨。

寨長過我廬,意氣甚雄粗。

青衫兩承局,暮夜連勾呼。

勾呼且未已,椎剝到雞豕。

供應稍不如,向前受笞箠。

驅東復驅西,棄卻鋤與犁。

無錢買刀劍,典盡渾家衣。

去年江南荒,趁熟過江北。

江北不可往,江南歸未得。

父母生我時,教我學耕桑。

不識官府嚴,安能事戎行。

執槍不解刺,執弓不能射。

團結我何爲,徒勞定無益。

流離重流離,忍凍復忍飢。

誰謂天地寬,一身無所依。

淮南喪亂後,安集亦未久。

死者積如麻,生者能幾口。

荒村日西斜,破屋兩三家。

撫摩力不足,將奈此擾何。

譯文

東府購買了船隻,西府購買了器械。

要問他們買這些幹什麼?是爲了組建山水寨。

寨長經過我的家,盛氣凌人,態度粗暴。

兩個穿着青衣的公差,在黑夜裏還忙着來拉人,大呼小叫。

呼叫聲沒落,就催着殺雞宰豬。

供應稍不如意,馬上就被鞭打侮辱。

做了鄉兵被東驅西趕,沒時間種田,田園都已荒蕪。

家中拿不出錢買刀劍,只好當盡妻子的衣服。

去年江南受了災荒,逃荒到了江北。

在江北沒法活命,回江南也沒有生路。

父母生下了我,教我種田養桑;

從來不知道官府的規矩,怎能夠當兵打仗?

拿着槍不知道怎樣刺,拿起弓射不準目標。

拉我來當兵幹什麼,只是白白勞民,毫無益處。

逃到了東邊又逃往西邊,忍受着寒冷又忍受着飢餓。

誰說天高地廣?我居然沒塊地方安身立足!

淮南自從經過戰亂,人民迴歸家園,安定不久。

死去的人如麻數也數不清,生存的又有幾口?

荒蕪的村莊斜陽西照,只見到破敗的農家沒有幾戶。

他們沒有力量醫好戰爭的創傷,對這番擾害又怎能承受?

註釋

東府、西府:泛指掌管地方武裝的官府。

問儂:猶言借問。

何爲:幹什麼,做什麼。

團結:組織。

山水寨:即鄉兵。宋兵制,官軍之外有鄉兵,選自百姓或自己應募,就地組織起來,作爲防守部隊。

寨長:指鄉兵首領。

意氣:精神;神色。

雄粗:雄豪、粗野。

承局:公差。

勾呼:點名傳喚。

椎剝:謂殘酷搜刮。

供應:伺候,聽候使喚。

不如:不如意

笞箠(chī chuí):用鞭杖或竹板打。

渾家:妻子。也可作全家解。

趁熟:到未遭災荒的地方去乞討謀生。黃震《日抄》:“浙人鄉談……蓋謂荒處之人於熟處趁求也。”

耕桑:種田與養蠶。亦泛指從事農業。

戎行:當兵打仗。

不解:不知道。

“誰謂”句:用孟郊《贈別崔純亮》:“食薺腸亦苦,強歌聲無歡。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

安集:安定、聚集。

撫摩:撫慰、體惜。

力不給:力量不夠。

將奈此擾何:奈何,對付。此處意謂人民如何對付得了這種擾害。

賞析

這首詩的起首兩句,描寫的是當時情景。第三句是一問,第四句是一答,將詩的主題表現出來。宋代兵制,官軍之外,尚有鄉兵。詩中所說的山水寨,即當時淮南的一種地方武裝。這種組織,對於抗擊金兵,起過一些作用,但也給人民帶來許多騷擾危害,此詩所揭露的就是這種弊病。

自“寨長過我廬”起,直至下面“一身無所依”,全是一個流離失所的難民的自述,具體描寫了所受之苦。“寨長過我廬”一下八句,寫抽丁時寨長粗暴傲慢,公差吆喝呼喚,鄉人忙着殺雞宰豬,如果供應稍有不合意之處,便會立即遭到一陣鞭打。這種敲詐勒索的情景,在古詩中常可看到。但即使這樣,當地的人們還是難逃被徵入伍的命運。“驅東復驅西”一下四句,寫抽丁後之苦楚:既已應徵,就是兵,而非農了,故整年被東驅西趕,疲於戎事,把農事全荒廢了。但這兵又是鄉兵,只有義務,沒有薪餉,甚至連買刀劍之錢,也要自己承擔。一個農民,不耕作,肯定沒錢。爲了買刀置劍,甚至於把妻子的衣服當光,由此更見山水寨擾民之烈。這種典衣賣地的情景,在古詩中也常可看到,此詩可注意的是尤袤揭示了一個矛盾:一方面官府不許人民務農,驅使他們從事戎行;另一方面官府又不承擔任何責任,連軍備開支也要他們自己承擔——好比“既要馬跑,又不供草”。組織山水寨,原是爲了抗金保民,現反驅民於死地,那又要它就沒什麼用了。尤袤把這個矛盾深刻地揭示出來,也就揭露了當時一批官吏豪強,借建寨抗金爲名,行奪民肥私之實的真相。這個矛盾在當時是沒法解決的,百姓既在淮南無法爲生,那又爲何不遠走高飛,而坐以待斃呢?“去年江南荒”一下四句,就對此作了回答,將詩意拓寬,由“團結山水寨”的擾民,進而言整個社會的不安。詩中所描寫的這個淮民原居江南,因逃荒來到江北。江北以兵亂不能安生,江南因災荒同樣沒有活路。這天災人禍齊之,百姓流離、無家可歸的情景,躍然紙上。

“父母生我時”一下八句,言當地百姓本是農家子弟,只習耕田種桑,連官府規矩都不懂,是不能當兵打仗的。把這樣的人召集起來,不加訓練,連武器都不會使,也是沒有用的'。這是十分明顯的事實,那些官吏、寨長也是看到的,明白的。事實上即使他們看到,也無動於衷,因爲對不少人來說,組織山水寨,一方面是欺矇上司,另一方面也是爲了趁機勒索,至於這支隊伍究竟有多少戰鬥力,原非其所考慮之事。這就進一步揭露了建立這種山水寨徒勞百姓、無補於事的實質。“流離重流離”一下四句,和上面“驅東復驅西”以下八句呼應。想那唐代孟郊一生潦倒,難免凍餒,也嘗作詩:“食薺腸亦苦,強歌聲無歡。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贈別崔純亮》)可如今這淮民慘苦之狀,更甚於孟郊,顛沛流離,飢寒交迫,茫茫天地,竟無容身之所。殘酷的現實,終於迫使詩中這個淮民發出了這樣的憤激之言:“誰謂天地寬,一身無所依!”

結尾緊接上面官吏之言,針對當時形式,圍繞詩的主題,抒發自己的感慨和議論。自“淮南喪亂後”以下,爲作者戒辭,言淮南已經喪亂,安定未久,人口稀少,村落荒涼,用具體的描述,道出了“死者積如麻,生者能幾口,荒村日西斜,破屋兩三家。”這樣的慨嘆。對此,官府原應加以安撫、救濟纔是。但如今官府無力救濟,反加以擾民,百姓是受不了的。在是一個明顯的事實:民不堪其擾了!即“撫摩力不給,將奈此擾何!”尤袤此詩爲民請命,也在結句中明白地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