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奇也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俯視地上黑壓壓的人羣一片嘈雜，擡起頭眺望遠方，再看看天空，一切也似乎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只是視野更遠了點，淡灰色的雲和手指的距離靠的更近。然而，這並沒有改變什麼，它們一直以來就是這樣，並沒有因今天的自己而改變。
時光回到那年。馬奇和大多數高考考生一樣，歷經一年的拼搏，在盛夏的某一天，提攜大小的包裹行李邁進大學的校門。陽光火辣辣，和負責接待的學長學姐的熱情一般無二。初入大學的新奇和脫離高三後如釋重負的欣喜在隨後時間的平淡迴應裏也漸漸消磨了。馬奇很快回復了節奏。大學是什麼？對馬奇這個大學菜鳥而言，學總是應該沒錯的。所以馬奇每天泡在圖書館，閱讀各種曾經遺憾於時間太緊而不能閱讀的著作。可時間還是感覺太少，早晚專業課外加各種新生交流活動班級活動社團活動，一兩次體驗後，這些在馬奇看來純屬浪費時間。專業課程裏的體驗感隨老師的教授程度有好有壞。所以馬奇很快學會一門大學必修技能，翹課。可最讓人厭惡的是明明老師上課毫無趣味，內容枯燥沉冗，卻偏偏以各種實質爲點名的形式活動限制學生的選擇。那些名目繁多的外交活動也不外是給新生提供相互認識的途徑，可是有些人是樂於與人接觸的，他們在任何場合都表現活躍，迫不及待展示自己。可有些不是，比如馬奇，他討厭，或者說並不適應茶話會的必備個人表演，和互不相識的某個男人或者女人出於活動的需要搭檔在一起，尷尬的搭訕，氣氛冷淡。馬奇很快便發現了，他其實並不喜歡這些，所以後來活動他都不再參加。他該幹些自己喜歡的，讀書？讀很多書。讀書能讓他感到樂趣？不，有些書也很枯燥有時候也會疲倦，可他至少知道他不討厭。他習慣了一個人捧着一本書靜靜坐着，可這似乎也算不上喜歡，只是讀書十多年養成的習慣，考上這所大學的很多人都有。因爲習慣了，所以也感受不到討厭或者喜歡。
想想馬奇還幹了些什麼？他談了場戀愛。哦，這可真是件稀奇事！書呆子也談起了戀愛。戀愛是什麼感覺？馬奇認真的想了很久，回憶了很久，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是他的情感太細膩太複雜，糾結的情感彙集酸甜苦辣鹹？不，恰恰想反，戀愛似乎就那麼簡單。姑娘喜歡他，居然從開學第一次茶話會莫名其妙地兩人安排在一起搭檔時開始，馬奇略顯靦腆羞澀的笑容，不苟言辭的青澀便讓姑娘陷了進去，淺淺一彎酒窩輕笑，姑娘的心電感應來得無蹤無覺。姑娘開始關注馬奇，從各種途徑試圖走進馬奇的視線。哦，不要笑。誰說女人追不了男人。戀愛就是這樣，女追男隔層紗，姑娘模樣清麗可人，她總能讓馬奇感受到比別人更多的在意，有時兩人走在路上，即使不說話也不會尷尬。眼神不經意交匯的某一瞬間總有種難言的默契。這在馬奇看來，姑娘並不讓人討厭。還有更多嗎？有，上大學談一場戀愛似乎是一場必修課，在某一時間似乎每個人身上都散發着一股荷爾蒙的刺激，或濃或淡。那天馬奇準時從圖書館出來在食堂吃飯，遇着姑娘。像往常一樣，兩人平靜的坐一起吃飯，想到什麼話題便聊一聊。回宿舍的路上姑娘突然說我做你女朋友怎麼樣？我的天。這本該讓馬奇驚慌失措！像上課開小差時突然被老師點名提問。可是並沒有，馬奇出乎意料的平靜。讓我好好想想。嗯。馬奇回到宿舍，突然問一句上鋪的室友，你覺得和一個你並不討厭的姑娘談場戀愛怎麼樣？上鋪突然驚愕地差點從牀上跳起，你談戀愛了？！這簡直太對了！哦。馬奇沒有再多說，他和姑娘就這樣在一起了。姑娘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幾乎和他形影不離。一起上課，吃飯，去圖書館自習，晚飯後在操場跑步，從牽手，擁抱，到第一次親吻。馬奇偶爾回憶那場景總會感到奇妙，在他望向遠處不知某處的時候，臉上突然感到一股溫熱一閃而逝。當明白到發生了什麼，他的臉瞬間紅的通透，嘭，晚霞中的火燒雲綻開一片，好不應景。再後來呢？後來就沒有後來了，姑娘漸漸不再主動靠近，馬奇依舊停留原地。又是一樣的生活，吃飯，上課，去圖書館看書，晚飯後散步於校園。只是不再有那姑娘的陪伴。馬奇一開始也有些感傷，姑娘怎麼不來了，就這樣離去了？哦，我已失去了那姑娘。迷人長髮的馨香，十指緊握的溫暖。後來他又漸漸明白，這又有什麼呢？姑娘不只是屬於他的，姑娘也可以屬於別人，姑娘又有了自己的戀愛，只是戀愛的對象不是他。有誰曾屬於他嗎？似乎沒有，除了他自己。他依舊像往常，過着自己的生活。
馬奇似乎總是一個人，他不會感到孤單嗎？孤單是什麼？馬奇回答不了，一個與孤單爲伴的'人體會不到孤單是什麼。他需要一點改變，他該融入他們，去體會一下羣體生活。去自習嗎？不，待會大家一塊打籃球。哦，馬奇想想，他不會打籃球，他太文弱了，這種劇烈刺激的對抗性活動並不適合他，可人總要有一些改變，他想，可以試試。事實證明籃球這項運動真的不適合他，笨手笨腳的他在球場上總是被人嫌棄，還是算了吧。他們打算晚上一起去外面吃飯，你去嘛？嗯。那你不自習了？沒事，也就今天而已。馬奇和他們一起去校外吃火鍋，他們點了幾箱啤酒，馬奇第一次知道，原來啤酒味道是苦的，真難喝，馬奇只喝了一瓶便感覺醉醺醺的。呃，真弱。原諒他吧，他以前都不喝酒！他們又去ktv唱歌了，還去嗎？還是去吧，一羣人出來一個人回去，想想都不對勁。馬奇愛上上網了，和他們一起玩遊戲，一起光着膀子在宿舍一起叫喊一起喝彩直到深夜，哦，他似乎喜歡上了這種夜生活。白天呼呼大睡，只有在夜晚滿血復活。混混沌沌的日子好不自在，什麼上課什麼點名什麼未來什麼責任，去他媽的吧！全都不需要顧忌。他們成羣結隊在食堂的路上走着，對遇着的某位漂亮姑娘評頭論足，瞧那眼神多魅態，纖纖細腰握盈然。這些讓馬奇感到一陣羞赧，他覺得不該這樣，可他又沒法阻止，對性的渴望總會讓這個階段的很多男生做出許多不合理性的事情。這又是一羣男生，作爲羣體的共同意志無法避免。等等，這種生活持續了多久？一週？兩週？一個月？天哪！每天無所事事的混日子，甭說圖書館了，連教室他也沒去過幾次。他還像個學生？以前的他怎麼可能受得了這種生活！當他逐漸融入他們的生活，習慣那樣一種生活方式，靈魂深處的某種悸動使他突然從這種幻夢中驚醒。他是不屬於他們的！不論從前現在還是以後，他都不屬於。每個人生活都有一個圈，相互的不牴觸的一些人組成一個羣。可是他被每個羣排除在外了，或者說，他的生活方式使他無法屬於任何一個羣，不僅僅是這一羣人，還有更多的人羣，他似乎都融入不了。任何的改變都會使他不適，這種不適終將使他脫離。何必要融入，他有他自己的生活，可是不可否認，他的生活與世界已經產生了某種隔閡。
何去何從？他該思考這些嗎？似乎他自己也困惑了，以前不需要思考，他就是按部就班的生活，活在習慣裏。這種習慣是幸福的也是可怕的。它充斥着人生活的點滴，將每時每刻都置於它的安排之下，排解了時間對於人而言的那種恐怖的空虛。可它似乎也讓人忘了思考生活是什麼，使生活等同習慣。馬奇就是這樣每天生活在習慣裏，習慣了高中適應不了大學的空閒與自由。經年不變的讀書生涯使閱讀幾乎成爲了他生活的唯一樂趣。這樣被習慣地生活又有什麼意義？戀愛或許給這種平淡無奇帶來一些生氣，他的生活或許不止屬於他，還有她或許還有她們。可這又有什麼，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沒有永恆不變的愛情，來得快了，火花閃電，久久醞釀了，波瀾不興。不過是多巴胺時效的長與短。沒有人是屬於他的，別人的存在成爲不了他生活的證明和意義。他是多麼想改變這一切，可是這一切終究改變不了。他和他們，他和世界，他和這一切，想想，多荒謬啊！他已經進不去了，他被世界隔離在外，他只能過着只有他的生活，而更可悲的是，他這生活的主宰竟不是他！是習慣，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晚了，他早已成爲習慣的奴隸。
他想了很多，越想越是絕望了。可他該怎麼辦？拋棄這一切，選擇死亡？不，還不至於如此，具體因爲什麼，他不知道，只是本能的迴避這個問題，他畏懼。他還缺少那最後一根稻草，而上帝似乎在此刻選擇了傾聽。這場考試其實他並不在意，或者他從未對考試在意過，可監考老師並不這麼認爲，每個考生都潛在地是作弊者。他寫着寫着，突然有個紙團砸到他腳下，他略有困惑地拾起，頭往四周望了望，恰好在某一刻對上教室外窺探的眼神。是學院主管教學的王教授。壞了！果不其然，幾個老師緊隨王教授的步伐立馬圍了上來，個個虎視眈眈的盯着他，頗爲憤怒。他該說些什麼，無話可說了，罷了罷了。學校規定考試作弊一經查處證實，該科立即作零分處理，該考生將取消獲得學位證資格。
世界在此刻暗淡一片，轟隆隆，轟隆隆，陰雲的天空不知不覺潑上一重濃墨，醞釀已久的瓢潑大雨在響雷的鼓動裏開始衝擊大地，幢幢聳立的建築在遠方模糊一片了，一切都融在黑暗裏。黑壓壓的看熱鬧的人羣緊繃的那根弦不斷鬆弛，在狂風暴雨襲來的一刻終於作鳥獸散了。別了，這個世界。從百米高空墜落大地，原來不過幾秒的距離。馬奇的身軀在浸沐雨水的那一刻，鮮血隨之噴灑，溶於雨裏，什麼痕跡也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