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段圍墾築壩的日子

盛澤西白洋西岸邊的白龍橋東側楹聯“風送萬機聲,莫道衆擎猶易舉;晴翻千尺浪,好似飲水更思源”和西側楹聯“式廓舊規模,有客來遊歌利步;蔚成新氣象,行輪無阻便通商”描繪了西白洋湖面開闊無阻擋,交通方便易經商的壯美景象,然而在以糧爲綱的年代,人們爲了拓展種糧面積,開始圍墾西白洋來增加種植水稻面積。本文主要敘述我親身參加圍墾的經歷。

春日的陽光散發着溫馨的暖意。下午1點多,盛澤“市河”兩側的走道上,行人稀稀落落。我正用借來的雙輪板車將自己製作的“鋪架子”、竹榻及一隻木箱在“發小”的幫助下推往“市河”最西頭的“西塘口”(那時盛澤人習慣叫法)。“市河”北側的路面坑坑窪窪,板車的輪胎在上面滾動不斷彈跳,幫忙的“發小”忙不迭扶着上面的竹榻,怕掉下來散了架。那是1969年4月初,也是我響應國家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出發的第一天。

“西塘口市河”的入口兩邊停滿了農民臨時停放的木搖船和水泥船。我一下子找不準哪條船是來接我去插隊的,只能挨個詢問。當問到第五條船時,我見到船裏中艙兩個箱子上已經坐着兩個梳着兩條小辮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一個大眼睛的30多歲的婦女,操着一口壇丘方言說:“那阿是到西扇下放的?”這時站在船頭的兩個農民也向我看過來。一對上號,兩個農民趕緊幫我將板車上的東西往船上搬。

陽光仍舊懶洋洋地照射着河面。本來我們到目的地只要一個多小時的水程,現在由於西白洋開始圍墾,原本的水路上已經作了壩,只能兜遠路,從平望走,要3個多小時才能到達我所插隊的地方。搖船的農民一邊搖一邊解釋。聽他們一說,我才恍然大悟,所以本該往西走,怎麼變成往北走了?七兜八轉,經過彎彎曲曲的小河,終於來到了開啓新生活的地方。接下來的日子裏幾乎每天都是讓你腰痠背疼、精疲力盡,從來沒幹過的農活。用農民的話說:“下放人,瘦瘦細細的,這下可要吃苦了。”

經過幾個月的抽水,西白洋終於抽乾了,時間也到了初秋。一天隊長找到我,對我說,隊裏要抽10個勞動力去西白洋築壩,你要麼也去吧。這個季節本來在隊裏每天爬在田裏耘苗,大腿內側被水稻葉片劃了許多細小的傷痕,膝蓋上也傷痕累累,一浸到水裏火辣辣地疼。再加上耘苗整天趴在一移動就滋滋冒泡的水田裏,確實難受,聽到這個消息,心裏頓時升騰起一種似乎可以離開“面朝泥土背朝天”的境況了,馬上答應,生怕隊長一轉眼叫別人去了,但是後來真正到了現場,幾天下來,腸子都悔青了。

隊裏這次抽調的勞動力應該說都是最強壯的,把我也抽出去大概是隊長想讓我換換環境吧。第二天,我和大家一樣,帶上睡具、洗漱用品及10斤左右的米,拖上幾捆稻草(用來做飯和鋪在地上當褥子),再帶上挑泥用的“土汏”和“滿刺”鐵搭,用一條水泥船,向西白洋築壩處搖去。

我們築壩地段是在白龍橋東側,要把蜆子鬥(西白洋水域靠西北處的一個水域名)保留,東西方向築一條大壩,當時好像取名“大寨壩”。晚上睡覺在靠近白龍橋的一戶農民家(大概是預先安排好的),他家有三間平房,東屋已經搬空,是我們晚上睡覺的地方(其實那時人家基本都是家徒四壁,沒有傢俱之類,有三間平瓦房已經很不錯了)。我們在泥地上鋪上稻草,帶來的草蓆一鋪就是牀了。一鋪完,帶隊的副隊長就嚷嚷着催我們去幹活了。

我們來到工地,工地上已經有許多農民在勞動了。分到我們幹活的地段大約有10多米長,壩底寬度估計有20多米,高度在那時還沒有標出,因爲都還在做壩底。從離壩底大約50多米的地方挖泥取泥,向壩底用“土汏”挑過去壘壩。如果放在岸上,這也許並不太困難,但是我們在原湖底挖泥,湖底的泥又黏又爛,放在“土汏”裏,挑到堤壩處往外倒,怎麼也倒不乾淨,有將近三分之一仍然留在“土汏”裏,更要命的是整個工地都是這樣的爛泥灘,人一負重,腳就陷下去,要花好大力氣才能拔出來。沒幾個來回就把大家折騰得沒有了力氣。隊裏出名的“靚小夥”綽號叫“雄怪子”的也累得直呼:“要吃力死了,要吃力死了……”副隊長見到這樣的狀況,看了看我,對大家說:“下放人這樣下去不行的,要麼叫下放人幫助裝泥。”聽到這樣的安排,我望着副隊長瘦削的身子,皺紋密佈的臉盤,心中涌起一股熱浪,因爲這時我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之前心中滿是沮喪,原本還以爲可以暫時逃脫隊裏單調而又辛苦的農活,事實卻比在隊裏幹活還要折磨人,現在聽到這樣暖人心的話,怎不叫人感激呢!

雖然副隊長照顧我,叫我爲大家裝泥,可以不用負重擔泥,但是裝泥卻也一點也不省力!9個人的泥一個人裝,幾乎不能停歇,而且“滿刺”鐵搭挖泥也常常被黏住,需要花費很大力氣才能提上泥裝進“土汏”裏,沒到半天,手上就弄出幾個血泡,一握鐵搭柄一使勁便疼得齜牙咧嘴。“雄怪子”見了,幸災樂禍地笑着說:“下放人,細皮嫩肉的`,這下可要真正吃苦了!”嘴上這樣說,但他沒有站在我面前等我裝泥,而是放下扁擔自己裝泥了。其他幾個農民哥兒,也會時不時地自己動手裝泥,這樣一來,大大減輕了我的勞動強度,我總算可以時不時歇一下了。

隨着築壩進程,壩開始逐步上升。用“土汏”方式運土越來越吃力,到了壩處還需要爬坡,這時有的生產隊開始用土辦法往壩上運送爛泥。剛開始時用繩子結在木板上,在木板上裝上泥,然後幾個人在壩上用力拉,將泥拉上壩,顯然這樣比直接用“土汏”挑上去省力一些。但是隨着大壩不斷上升,人力拉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了。有人又想出在壩的南端裝上絞盤,再用類似“小划子船”的工具來裝泥。他們用鋼絲把絞盤和“小划子船”連接,並在運送道上潑水,形成一條泥水滑道,幾個人在上面推絞盤,把泥拉上堤壩,這樣效率提高了許多。在那個年代,對於科學認識和科學技能的運用不像現在這樣清晰和重視,但是農民中的“能人”還是能想出各種土方法來減輕繁重的勞動。遺憾的是我們沒有采用這種比較省力的方式來築壩,不是我們不想“創新”,而是我們沒有辦法弄到這樣的設備,因爲我們生產隊實在太窮了,隊裏拿不出錢來置辦工具。

繁重的勞動日復一日,每天重複讓人不堪重負的勞動還不算最折磨人的。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一天下來,人已經渾身筋骨痠疼,恨不得馬上躺進被窩睡上一覺,但是潮溼的地鋪以及被子裏的跳蚤,讓人睡覺時渾身發癢,這裏剛抓好,那邊又開始癢了。有時屏住呼吸,輕輕伸手想要把跳蚤按住,但是這傢伙實在太機靈了,跳躍騰挪,幾乎每回都按空。有時幸運按住了,但是要想把它“消滅”也不容易,它的身體在軟軟的手指中間簡直是“銅牆鐵壁”,必須要用指甲才能劃破它堅硬的外殼。儘管想睡,但總是難以入眠,第二天起來昏昏沉沉,沒有力氣。那時我最期盼的是下雨,因爲下雨不用幹活,我可以回到盛澤的家裏,美美地睡上一覺。爲了不將跳蚤帶到家裏,到家後,要將所有衣服輕輕脫下來,團在一起,然後用燒滾的水馬上浸泡,只有這樣才能滅殺跳蚤。

築壩的生活無法逃避,在我們歷盡千辛萬苦的勞動中,我們生產隊的大壩任務終於完成了。隊裏爲了減輕我們的勞累,還輪換派來一些婦女給我們做飯,讓我們在每天歇工後能休息一下。還有些農民因爲家裏有事也進行了輪換,但是我竟然全程堅持了下來。這種能吃苦的精神給隊裏的農民留下了好印象。“下放人細皮白肉吃不了苦”的話語從此銷聲匿跡。

大壩築成後,插隊在壇丘公社偏北地域的知青回盛澤家裏時,常常從這座大壩經過,能節省很多時間。直至我當上教師後,每逢我走過這座大壩,就會想起自己在這裏築壩的經歷,回憶豐盈,讓人感嘆萬分。

歲月留痕,我想重新去走走那年我參與築的大壩,找了好久,竟然找不到了。只有那座在沒有圍湖造田前“風情萬千”的白龍橋還堅守在那裏。盛澤的發展日新月異,原本西白洋變成了絲綢貿易的集散地,名揚四海的東方絲綢市場就坐落在西白洋。滄海桑田,人走景遷,那段築壩的經歷卻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裏,儘管回憶起來不是那麼美好,但是農民哥兒對我的關照和幫助永遠印在了我的心中,成爲我爲人處事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