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記敘文

我獨自站在家鄉的渡口,薄薄的霧氣沒有散盡,暖暖的日頭微弱地喘息着,黎明時分,夜也是將退未退。我不知是身在此岸還是心在彼岸,究竟是久違的鄉土味濃重一些,還是眼前的煙火味更濃重一些?不管背後是望之不盡的曠秋原野,還是疲於奔命的市井人家,此刻,我大可不必理會,這本身就是幻夢一場。

渡口記敘文

大聲地呼喚着船家,只希望隔岸的擺渡人聽見我的聲音,從熟睡的夢裏醒來,好把流浪他鄉的我載回到這片土地上。如今,這樣的夢日漸少了。再怎麼吆喝,聽到的不過是自己的回聲,停泊的記憶之舟在老時光的本子裏撐着向前。只要搖着的櫓沒有歇下,那麼往事纔可能一點點地浮出水面來。

渦水以東,大大小小的渡口,差不多也有幾十個,其中的三個渡口是出莊的必經之路,村裏的人家挨家挨戶的也都交足了一年的過河費。蜿蜒的河道像蛇的身子盤縮着轉了幾個彎,隔開了繁華與落寞。還小的時候,我就一直盼望着,逢年過節什麼的,能跟着大人們去對岸的市集看看那熱鬧。到了年底,來來往往,採辦年貨的場景,也算是小鎮一景。對岸自然成了童年眼中最好玩也最神祕的地方,所以每逢聽說有趕集這回事,時常纏着大人們非跟着去不可。

那時的自己不過是八九歲的娃娃,剛在小學堂裏念着書,二哥那一年搬着課桌回了家,再不願去讀什麼乏味的教科書,沒有畢業,就與一位同學計劃着北漂,商議着去商場買件像樣的衣服。堂嫂陪着奶奶剛巧打算去市集買些菜,央求了好半天,二哥看在奶奶的金面上方纔答應了下來,但卻是有所要求的,“要聽我的話,不哭不鬧。”我興奮地直點頭。穩穩地踩着泥土路,又蹦又跳地,把他們遠遠地撇在身後。奶奶的身體還算硬朗,挎着菜籃子,盛滿一路的光輝,堂嫂還是在一旁不放心地攙扶着,一面喊道,“你也慢一點,瞧,這誰家的竹林好生氣派!”我回過頭去看,只見他們都停在那裏,確實比堂嫂院裏的要茂盛許多。但我不喜歡養竹,嫌它太費功夫,倒是看上了堂嫂院裏虅藤蔓蔓爬滿院牆的爬山虎,彷彿生命的奇蹟,不僅僅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裏,任日曬雨淋,有時腰肢半展呈麻花辮狀攪合在一起,反而賞心悅目一些。

我們繼續趕着路,水汽瀰漫的地方便是一條河流。陳年的朽木雕刻出的大木船,廢棄在岸邊,早已黴爛。壯實的鈕姓船家與姑父同姓,見着奶奶格外地親切,原來他是姑父的兄弟。噓寒問暖後,我開始注意這所謂的渡口,並無什麼特別之處,雖沒有詩詞裏的瓜洲古渡那麼聲名在外,也沒有個牌子爲它命上名,但鄉親的腳步熱鬧鬧地還是會往這裏趕,想起送別詩仙的踏歌聲,哪一位的感受會不及汪倫呢?水泥船最多容納二十多人,在船身上的木板上分兩邊地坐着,或談笑,或凝望,船家獨坐船尾搖着擼,我扶着欄杆,瞅着船槳劃過後蕩起的一層層浪花。

對岸,便是水上菜市場。熱熱鬧鬧的,吆喝叫賣的,討價還價的,各種聲音是此起彼伏。奶奶問,是與她一起去菜市場買菜,還是與二哥去逛商場?我沒有回答,卻已跟着二哥他們走了。身後,奶奶的菜籃子裏已經有了青菜,不知她們還要去買些什麼。我緊跟着二哥,生怕會被落下。在繁華的商場裏擠滿了各種穿戴的人,我們是有點土裏土氣,但我看得出來,除了我滿心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二哥凝重的目光裏流露出的,卻盡是與希望交融在一起的信心與勇氣。

兜了幾條街,二哥在店裏爲我買了本精美的日記,卻買不到相中的衣服,最後空手而歸。我的肚子已經叫了一路,二哥似乎有了心事,不再理會我,街邊的燒餅鋪前,我故意賴着不走。“別忘了咱們的約定”,二哥顯得很無奈,“好吧,到前面有好吃的再買給你。”聽他如此說,我才慢吞吞地跟在他們身後。遇到有好吃的地兒,又會停上一陣子,與二哥較着勁。

不知不覺,又回到了渡口,我委屈得一臉淚水,“怎麼了,你們誰又欺負他。”奶奶剛好也趕集回來,等着對岸的船擺過來,見我如此,心疼地問着。二哥只得據實回答,“衣服我都沒買成,都買了本子給他,還是鬧個不停。”奶奶聽如此說,一臉的不快,打菜籃子裏取出熱乎乎的燒餅,塞在我的小手裏。“好了,乖孩子,咱不哭,等回了家,叫你媽揍他。”船已到了岸,淚水就着甜甜的燒餅,一直流到了我的心裏頭。多年後,與二哥重提此事,我才知道,其實是錢帶的不多,媽也錯怪了二哥。二哥在北京只廝混了小半年,又去了廣東。年底回家後,還捎給我一份禮物,一塊精美的藍色手錶,一直陪伴着我過完了中學,還有那每日必經的渡口。

而如今的渡口,早已煥然一新。赫然豎起的牌子上,不僅有渡口的名稱,還有地方機關頒佈的一些法令。修葺得確實冠冕堂皇了許多,卻遠沒有印象中的深刻。多年來,船家也是換了又換,可以雙手搖漿的水泥船,也早已換成了單手可撫的機動船,以往踩在踏板上享受到的搖搖晃晃的感覺,也已經消失不見。轉眼之間的就到了對岸,就好像公車到站一般,從容地下了船,上了岸,看着它又繼續往前。只是不知,在建的四座大橋竣工的那一日,渡口會是怎樣的命運,會不會像那艘木船一樣棄擲岸邊,無人問津。

這一點,我已經說不清楚。這兩年的漂泊無根無依,只期盼着重逢當初的渡口,將我從失敗的深淵帶往成功的彼岸。此時的渡口,就好像一位指點迷津的長者,也像一位得道的高僧,可以度我出厄,脫離苦海。一如《八音盒》裏的擺渡者,終日守在冥河的.渡口,擺渡那些仍懷有貪慾的亡魂;沒有了眼睛,只剩下黑窟窿,因丟不開塵緣,握起了櫓,穿梭在冥河上,與各種靈魂交談,消磨着本身的慾望與貪婪。

然而我的渴望成功並非貪婪,只源於對自己的一句承諾,有位朋友告誡我,“遇到牆,就儘量推倒吧。”這渡口顯然不是牆,不過迷津罷了,也就是說被困此岸,彼岸花雖美,一時卻無法觸碰得到,除非有人爲你指點迷津。

這便是渡口。天堂沒有,地獄也沒有,成功的渡口必定有那樣的身影在不斷拼搏與奮鬥,意志堅強,不屈不撓。失敗的渡口也必定有那樣的身影在不斷地退縮不前,灰心喪氣,意志消沉。只因身在迷津,旁人可以指指點點,如何抉擇卻全在你。

這便是渡口。心靈裏有,靈魂裏也有,被桎梏的人性無需拷問它的優弱點,擺渡人只須輕歌一曲,渡那敢於悔悟的有緣人,並告誡着他,“心胸放寬,頭腦自然是清醒的。”在遺忘渡口的這兩年裏,事業與愛情都不是一帆風順。朋友說我是“一根筋想問題”,同事責我“目光太過短淺”;堂弟說我“單純”,表妹怨我“太笨”,其實我只是想不通,就像那廢棄的木船一時失了依靠,沒了着落。

身在迷津,擺渡人只能是自己。搖漿擺櫓,難怕只是原地打轉,盪漾起的波痕已經擴散開來,小小的進步,卻潛藏着不平凡的經歷。它告訴我們做人的道理,做任何細微的事情總要往好處去看,接觸任何陌生的人也不能總盯着他的短處不放。大哥說我總是動不動就淤在什麼事情上,我只是被時間擱置在遺忘的渡口上,並揣摩着它的心思,只希望過渡期短一點,轉眼便可把珍貴的記憶尋回。

然而,我知道這樣的渡口不在這裏。它藏身一位女孩的身上,表面上亭亭玉立很是安靜,其實她的內心燃燒着一把熱火,點亮了渡口,也點亮了我的心房。與她接觸的時候,內心是一陣陣歡喜的,她的野蠻也好,她的潑辣也好,抑或她的蠻不講理,我都會喜歡。直至兩顆火熱的心靠在一起的時候,渡口被裝飾成最好美最燦爛的幸福時光。或許這便是渡口所要傳達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