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花表春餘韋應物詩歌的盛唐餘韻論文

 摘要:詩人韋應物能夠在大曆時期卓然而出,自成特色,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而濡染盛唐風韻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本文從韋應物詩歌所體現出的詩人的精神面貌、詩風的延續以及詩歌的表現方式和藝術技巧等方面進行分析,力圖尋找韋應物詩歌和盛唐氣象的某些契合點。

孤花表春餘韋應物詩歌的盛唐餘韻論文

 關鍵詞:韋應物 盛唐餘韻詩歌

韋應物作爲大曆時期的一個特殊存在,他的詩歌迥異於當時的風氣而形成自身的特色,濡染盛唐風韻不能不說是其中原因之一。古人胡應麟稱:“蘇州五言古優入盛唐。”(《詩數》)賀貽孫認爲:“中唐如韋應物、柳子厚諸人,有絕類盛唐者。”(《詩筏》)王士祺稱:“張曲江開盛唐之始,韋蘇州殿盛唐之終。”①從前人的評論中已見端倪,今人也有同感認爲韋詩可視爲盛唐之音的延續②。但是這只是一個籠統的概括,本文將進行深入分析,以對韋應物詩歌有更好的把握。

一般而言,盛唐的昌盛景象是由其政治、軍事、經濟、科學、文化藝術乃至時風習尚、人們的心態風貌等共同表現出來的,而其包含甚廣,韋應物詩歌表現出的只是其中的某些方面或類似的韻致,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他的.詩歌再現了盛世的輝煌,同時也表現出詩人昂揚的精神風貌。韋應物的生活經歷在大曆詩人中是比較特殊的,他出身名門望族,從小生活於太平盛世,一十五歲時不似其他詩人奔波於科舉求仕之途,而是因門蔭進入皇宮,成爲玄宗的侍衛郎。他處於社會的最頂端,不僅享受榮華富貴,也浸染了盛世的恢弘自信與激情。雖然安史之亂的狂粼把他拋到仕宦的險徑上,但從縣尉到大州刺史,作官雖不算顯達,然官運尚可,總是逐步升遷的,自無遷滴之怨,一生中既無科舉失意落第的悲傷不平,也無干渴權貴的卑顏恥辱。正因如此,註定其精神風貌異於時人,而靠近盛唐士人。

韋應物對盛唐感受很深,他的青春、希望和理想都孕育於盛世當中,所以在其詩中不可避免的有許多盛世的回憶。晚年的《逢楊開府》追述了自己年輕時飛揚跋息、不可一世的形象:“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裏中橫,家藏亡命兒。朝持稽蒲局,暮竊東鄰姬。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捍”,《白沙亭逢吳雯歌》、《燕李錄事》、《與村老對飲》中都在不停的一遍又一遍的回憶着。在其歌行《溫泉行》、《驪山行》、《酬鄭戶曹驪山感懷》中描繪了與先皇出遊時壯大威武的氣勢,詩人意寓諷刺,卻從另一個角度向我們展現了盛世的氣象:

主聖臣賢,萬國來朝,國泰民安,的確呈現出一幅太平盛世圖,詩人難忘盛世,更向往盛世,希望安史之亂後的唐朝也能如往昔一樣。“胡能遭盛明,才俊伏裏間”(《寄馮著》)、“幸遭明盛日,萬物蒙生植”(《謝棟陽令歸西郊贈別諸友生》)、“明世方選士,中朝懸美祿”(《始除尚書郎別善福寺精舍》)、“明時重英才,當複列彤鬧”(《答令狐侍郎》)、甚至晚年時還寫詩“復睹開元日,臣愚獻頌聲”,一向剛直廉潔的詩人竟把唐德宗時短暫的安寧當作開元盛世,也正是這樣的夢想才使他從一次次閒居中出仕,而沒有象陶淵明那樣徹底歸隱。不僅嚴格要求自己而且鼓勵別人(親屬、朋友)也做一個循吏。他的一些優秀作品還表現了建功立業的慷慨激昂之情。《始建射侯》“一朝願投筆,世難激中腸”則是直接抒發自己願投筆從戎,爲國除難的壯懷,還有《廣陵行》、《古劍行》等作品表現出來的雄放豪勇氣概在其他中唐詩人身上也少有,而這種志向與自信,是盛唐人所秉有的。

其次,韋應物的詩歌也是開元天寶詩風的延續。羅宗強先生曾指出:“在社會歷史的重大轉變時期,文風轉變常比政治、經濟上的變化要漫得多,大曆貞元年的盛唐餘韻便是一例。從這一點來講,大曆詩人或多或少有一些詩、句雖呈現出盛唐餘韻,但在這些人中,那種昂揚風貌,那種風骨和那種渾融一體的興象韻味,韋應物無疑是表現的特別明顯的一個。”③從開元末到天寶年間至安史之亂爆發之前,詩歌創作有三個明顯趨勢:“一是超脫現實,清高隱逸;二是正視現實,抨擊黑暗;三是憤世嫉俗,崇儒復古”。④這三種趨勢一度在大曆十才子那裏中斷,而在韋詩中卻得到了延續。由張九齡、孟浩然開創而爲王維所承襲推進的超脫現實、清高隱逸的詩風實際上也就是詩人不苟污濁、潔身自好,在清高超脫中顯露出的冰清玉潔、光明磊落的本色。大曆十才子縱有些“稱道隱逸的的詩歌,能沿襲王孟清新詩風的餘緒,但終不可能得其高潔脫俗的格調。”。相反韋應物創作的大量山水田園詩,卻深得此派精髓,他的詩傳達的是寂寞幽獨與恬淡沖和的意緒,是清幽淡遠的氣韻,是詩人古雅高潔的自我形象的外化。韋應物立性高潔,淡於利祿。在其詩中一再申明決不會爲外物所惑而改變節操。他所採取的人生態度就是道家的無爲思想,退亦可,進亦可,順其自然。

由李杜高岑爲代表的正視現實、抨擊黑暗的詩風在韋應物的社會政治詩中得到繼承,他的一些詩篇具有用新樂府新題寫時事和富於社會內容的特點,繼承了杜甫開創的用樂府舊題寫時事、即事明篇的新題樂府的寫作方式,成爲盛唐杜甫和中唐白居易之間的一座橋樑,這在當時、在同時代詩人中是比較突出的。

天寶詩風中由蕭穎士、李華、元結爲代表的崇儒復古、憤世嫉俗的創作趨勢在韋詩中也有延續。其詩《廣陵遇孟九雲卿》高度稱讚了孟繁的詩歌“高文擊頹波,四海靡不傳。西施且一笑,衆女安得妍。”可見他對當時低沉柔靡詩風的不滿,這與李白倡導的“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揚馬擊頹波,開流蕩無垠”,(《古風》其一)孟浩然的。

“文章推後輩,風雅擊頹波”(《陪盧明府泛舟回》)的精神是一致的。且他自身也是追求古雅,倡導風雅精神的,評論一些詩人的詩也以此爲標準,“環文溢衆賓,雅正得吾師”(《答長寧令楊轍》)、“對塌遇清夜,獻詩合雅音”(《淬上精舍答趙氏外生伉》)。別人對其評價中也可看出,皎然《答蘇州韋應物郎中》“詩教殆淪缺,庸音互相傾。忽觀風騷韻,會我夙昔情”,孟郊評韋詩“章句作雅正,江山益分明”(《答蘇州韋郎中使君》)。

天寶的三個創作趨勢在韋詩中得到了自然的延續,使其詩在不自覺中濡染了盛唐風韻。

再次韋應物的詩在表現方式和藝術效果上,也從一些層面延續了盛唐風韻。嚴羽《滄浪詩話》中對盛唐詩歌有一段著名論斷:盛唐詩人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胡應麟亦云:“盛唐絕句,興象玲瓏,句意深婉,無工可現,無跡可尋。”並稱“中唐逮減風神”。(《詩蔽》)合此二者可知。盛唐詩主要在興趣風神,句意深婉,言有盡而意無窮。韋應物有很大一部分詩具有此特色,許學夷指出:韋柳雖由工入微,然韋應物入微而不見其工。(《詩源辯體》)翁方剛“獨至蘇州,則起妙處全在淡處,實無跡可尋。”(《石洲詩話》)

韋應物詩不見其工,其中最主要的一點就是感受方式和創作動機的獨特。本無意於詩,而觸景生情,其入目所見之景信手拈來,皆爲詩料。正如王昌齡《詩格》中所云:“自古文章起於無作,興於自然,感激而成,都無飾煉,發言以當,應物便是。”韋詩很少見刻削雕琢之痕,如“秋山起暮鍾,楚雨連淪海”、“歸掉洛陽人,殘鍾廣陵樹”被譽爲“唐人興趣天然之句。”。“喬木生夏涼,流雲吐華月”、“日落羣山陰,天秋百泉響”、“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高梧一葉下,空齋歸思多,、“一爲風攤,但見山被形容爲“正如祛叔夜土木形骸,不加修飾,而龍章鳳姿天質自然特秀。”這些詩句正體現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風格。

與此相連的是所產生的一種清淡空遠的韻味,蘇東坡稱韋柳詩既有“才”又有“韻”,發纖儂於簡古,寄至味於淡泊⑧。以著名的《寄全椒山道士》爲例全詩用筆空靈,寫詩人情思的轉換,由郡齋之冷想到山中之客,推己及人,想象山中之客澗底採薪柴、歸來煮白石兩個情節,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印象。接着寫風雨之夕欲持酒相慰而難尋蹤跡角度着想,將詩境開擴到風雨飄蕭、落葉紛飛的空山,結尾憐然一問,竟使道士化爲虛無,變更覺飄渺空靈,無跡可尋,這正是“不着一字,盡得風流”的妙境。這類詩在韋詩集中比比皆是,如《登樓寄王卿》、《幽居》、《宿永陽寄璨律師》等。

綜上所述,詩人的精神風貌,以及詩風的延續,詩境的玲瓏透徹無不體現着盛唐的餘韻,用韋應物自己的詩來概括就是“孤花表春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