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詩歌中的佛性觀

佛教是在兩漢之際傳入我國,到了南北朝時期得以弘揚,至唐代到達鼎盛時期。這種佛教文化的蓬勃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唐代文人的創作。

王維詩歌中的佛性觀

王維(701―761年),字摩詰,蒲州人,人稱“詩佛”。王維的詩歌創作中有很多佛教詩,據王輝斌先生檢核《全唐詩》中王維的佛教詩共計四十二首。《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是其極具代表性的佛教詩之一。全詩共有二十四句,可分爲兩個部分。從開頭到“無有一法垢”爲止的前十六句詩皆是在宣講現實世界的萬事萬象都是虛無的佛理。而剩下的四句則是在講“遺米因贈”。筆者主要就第一部分進行論述,以期闡述清楚這首詩所包含的王維的佛性觀。其所言佛性觀,茲從三個方面簡述。

體味王維詩歌中的佛性觀,首先要了解王維的生長環境。王維的名、字合之爲維摩詰。維摩詰梵文音譯爲維摩羅詰、毗摩羅詰,略稱維摩或維摩詰。維摩詰,意譯爲淨名、無垢塵,意思是以潔淨、沒有染污而著稱的人。佛教中用來指在家的大乘佛教的居士、著名的在家菩薩。這是因爲王維的母親崔氏就是信佛之人,家庭中的濃厚佛教氣氛必然會感染青年時的王維。其弟王縉亦信佛。王維生活的時代社會上崇佛、佞佛風氣濃厚,文人士大夫多習佛、好佛。禪宗,尤其是南宗禪的興起,契合了文人士大夫們的人生觀和生活情趣,也與老莊自然無爲、退隱適意的人生哲學趨於一致,因此受到文人士大夫的普遍推崇。“外服儒風,內修梵行”在當時文壇上相當流行。

其次,還需要了解王維的仕途經歷。王維在開元九年(721),進士擢第爲太樂丞。同年秋因太樂署中伶人舞黃獅子事件受到牽連,貶爲濟州司馬參軍。開元十四年(729),自濟州離任到淇上做官,不久便棄官隱居。約爲開元十七年(729),跟從薦福寺道光禪師學佛。後受張九齡引薦爲右拾遺,因張九齡被排擠而被貶謫爲荊州長史。後幾經各地爲官,起起落落,終於開元二十九年春辭官隱於終南。因此可以看出王維在遭遇挫折時總是退避回內心世界,佛教禪門便成爲其精神寄託之地。也是這些仕途上的坎坷和精神打擊使王維一步步走上一條奉佛人世的道路。

一、空無觀――人空法空

人空法空的佛性觀。空,是佛教中的一種基本思想。可以分爲人空和法空。“人空”的反面,就是“人我”,即人類自身的偏執,認爲能主宰一切。“法空”,就是萬事萬物皆是虛空,沒有實體存在。但是人不能清楚地認識這一點,執著於“人我”、“法我”,認爲衆生不空,萬法實有,過分偏執,從而造就種種障業,產生痛苦。

《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首句提到的“四大”,是小乘佛教所說造成一切色法的基本元素。小乘佛教察視“四大因”是爲了讓人們看透色身正是由其假合而成,是爲了讓人們不要因爲執著於色身而造就種種孽障,一旦將其看空,就會進入小乘的涅柴境界,不再受生死輪迴之苦。這就是佛教常言的“四大皆空”。從王維在此詩中談到要了觀“四大因”,可以看出王維認爲人們之所以生成妄計是由於外界某種原因,過於執著而不能得到解脫或者是人們處在一種暫時的偏執之中沒有看明白而已。

《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的前四句詩――“了觀四大因,根性何所有。妄計苟不生,是身孰休咎”,可以看出王維思想中的“空無觀”佛學思想。他認爲只有當人們了悟了“四大皆空”的佛理,就不會產生善或是惡的執念。如果不過分妄想,不過分執著,就不會有吉利或是兇惡的事件降臨在自身上了。只有了悟出現實世界的一切都是虛空的、不存在的,沒有妄想,沒有偏執,人就不會生出種種執念,而沒有這些妄念和偏執,就不會於自身或吉或兇的事件出現。

《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中五六句――“色聲何謂客,陰界復誰守”,其中,色聲指色聲等六塵。陰界,謂五陰十八界。《佛經知識寶典》中對於“一切法空”釋日:一切法是指五蘊、十二處、十八界、有色、無色、有見、無見、有時、無時、有漏、無漏、有爲、無爲等。”此可以看出王維認爲,由五陰十八界等所構成的萬法其本身就是“空”的。王維的這種思想恰如六世祖慧能的偈,其偈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六祖慧能和王維的這種佛教思想簡單來說就是佛性觀中人空法空的空無觀。

在王維五言絕句組詩《輞川集》二十首中的第四首《鹿砦》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酬張少府》的“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山居秋暝》的“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積雨輞川莊作》的“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響東茁”以及《桃源行》的“峽裏誰知有人事,世中遙望空雲山”等詩作中也體現了他“空”的佛教思想。

二、佛性觀――清淨自性

清淨自性的佛性觀。清淨自性,也就是佛教中常說的“一心”。也可叫佛性、法性、法身、實相、真如、自性、如來藏、本來面目、本地風光、大圓鏡智、圓成實性等。清淨自性的真諦是不可思議。簡單地說,就是不思不議,即不要動心思,不要開口議論。六祖大師悟道後雲:“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由此可知,所謂清淨自性者,就是不生不滅、不動不搖、不來不去,又能隨緣現相,萬法而生。

《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中七八句――“徒言蓮花目,豈惡楊枝肘”中的蓮花目,就是佛眼,也就是指佛。而楊枝肘,則是典出《莊子・至樂》:“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惡之。支離叔日:‘子惡之乎?’滑介叔日:‘亡,子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爲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郭慶藩《集釋》引郭嵩燾日:“柳,瘤字,一聲之轉。”從“色聲何謂客,陰界復誰守。徒言蓮花目,豈惡楊枝肘”這四句詩中,可以看出王維認爲說聲色等六塵帶給人們的感知覺是假的,因爲五陰十八界本身就不曾存在。雖然人們都崇敬佛的清淨自性,卻還是忍不住自身的六塵,不由自己的貪取萬法。   這也是當時王維所處社會當時的一種狀態,雖然社會上崇佛、佞佛風氣濃厚,文人士大夫多習佛、好佛,普遍推崇佛教的思想,但是真正能做到把一切看空,做到自身清淨的人卻如鳳毛麟角。

王維認爲人之所以難以做到自身清淨,是因爲人的“妄計”。正因爲有了“妄計”,纔會於自身產生“休咎”,纔會感受到痛苦。而人所執著的並且導致了人的煩惱痛苦的五陰十八界等一切法,都是沒有實體的,是虛無的。他認爲崇信佛理的人,如胡居士一流,雖然崇尚佛教所宣揚的“一心”,但是卻很難真正做到清淨自性,依然會不由自主地用六識發動六根接觸六塵,從而產生種種苦痛。在王維五言絕句組詩《輞川集》二十首中的第十七首《竹裏館》的“獨坐幽篁裏,彈琴復長嘯”、《終南別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酬張少府》的“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過香積寺》的“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歸崇山作》的“迢遞嵩山下,歸來且閉關”、《積雨輞川莊作》的“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等作品中正是體現了王維清淨自性的佛性觀。

三、勸慰友人――了悟解脫

根據這首詩,我們可以知道王維作此詩也是希望胡居士能克勝自己的妄念,只有這樣才能達到清淨自性的境界,才能擺脫疾病帶來的痛苦。“居士”一詞就是“佛家語”之屬。《禮記・玉藻》載曰:“居士錦帶。”鄭玄注:“居士,道藝處士也。”《韓非子・外儲說右上》:“齊東海上有居士曰狂�、華士昆弟二人者立議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魏書・儒林傳・盧景裕》載曰:“其叔父同職居顯要,而景裕止於園舍,情均郊野,謙恭守道,貞素自得。由是世號居士。”《北史・韋復傳》:“屬周文王經綸王業,側席求賢,聞復養高不仕,虛心敬悅,遣使闢之,備加禮命。雖情諭甚至,而竟不能屈。彌以重之,亦弗之奪也。所居之宅,枕帶林泉。復對�D琴書,蕭然自逸,時人號爲居士焉。”由此可知,佛教傳人之前居士是指隱逸不仕德才兼備的人。佛教中的居士是梵語的`中文意譯,音譯迦羅越、伽羅越。意譯爲長者、家主、家長。西漢時期佛教傳入我國,居士一詞則是佛教中出家人對在家奉佛的人的泛稱。因此,王維是借這首詩寬慰胡居士,希望他能真正的感悟衆生是空萬法亦是空的佛理,扔掉煩惱,振作起來。

此詩中從“既飽香積飯”句到“無有一法垢”句都是王維參悟到的再理解人空法空的空無觀後,做到自性清淨的方法,想要將這個道理告訴友人胡居士。“飽香積飯”是喻居士已舍小法,“得弘大道”。聲聞,是遵照佛的說教修行能達到自身的解脫的出家者。佛教認爲“五見”是根本煩惱的一種,而斷常二見屬於五見中的邊見,即片面極端的見解。

從這八句詩句,可以看出王維認爲得弘大道、真正了悟佛理中的空無觀之後,煩惱就不存在了,人生中的生或是滅等所帶來的感受或情感也都如同夢幻般,是虛假的。王維用這四句詩勸誡胡居士,讓他認真領悟佛家的哲理,“得弘大道”,清醒地認識世界萬法皆空、衆生皆空的佛理,以清淨自性的佛性觀,從心理上克服生理上的病痛,從而達到自身的解脫。他認爲人不要生出執念,因爲萬法是虛空的。所以執念就沒有必要存在。人應該擺脫虛相,即世俗對萬象的認識,才能看到真實相狀,即實相。而佛教認爲世間的一切事物和現象都是虛空的,真實相狀亦是空無的。也就是說實相是空無的。

最後,王維得出了“無有一法真,無有一法垢”的妙言真句。既然萬事萬物都是虛空的,那麼人之因其產生的諸多煩惱苦痛就也是虛空的了。詩文最後,王維向胡居士表示了關心,“牀上無氈臥,鎘中有粥否”,並告誡他注意不要在正午之前吃飯,吃完飯之後一定要漱口。然後贈給了胡居士幾鬥米。

綜上,《胡居士臥病遺米因贈》這首詩很明顯地體現了佛家的空無觀和清淨自性的佛性觀。佛教主張萬有皆空、清淨自性、頓悟成佛,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王維認爲“四大皆空”,一切的苦痛都是由於自身的妄計,想要擺脫痛苦和煩惱,得到救贖,就要以清淨自性的佛性觀來克服人生的苦痛。王維的詩歌創作中有很多佛教詩,據王輝斌先生檢核《全唐詩》中王維的佛教詩共計四十二首。由於篇幅限制,筆者便不一一進行闡述。但不可否認,王維的詩歌創作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其佛性觀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