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滕王閣序》註釋商榷

王勃,出身儒學世家,與楊炯、盧照鄰、駱賓王並稱爲“初唐四傑”,王勃爲四傑之首。

王勃《滕王閣序》註釋商榷

魯教版高中《語文》(必修)第四冊對《滕王閣序》中“一言均賦,四韻俱成”這句的註釋是:“既然每個人都必須寫一首詩,我的詩也已經寫好了。一言均賦:一個字,八句詩,古人聚會寫詩,常常每人選取或抓取一個字作韻,並以四韻(八句)成篇。本序結尾原有詩,其詩爲……(《滕王閣》詩,此處略)。”這個註釋說得含含糊糊,似是而非,讓人頗爲疑惑。

帶着這個疑惑我查閱了原來教過的人教版高中《語文》第二冊(2001年版)《滕王閣序》,其中對“一言均賦,四韻俱成”這句的註釋是:“這兩句是說自己。意思是,我的一言都鋪陳出來,成爲四韻。一言,謙語。賦,鋪陳。”人教版的註釋比魯教版的明確了許多,特別是“這兩句是說自己”,這句話真的是說自己嗎?這是我的第一處質疑。

王勃的賦和序、表、碑、頌等文,今存九十多篇,其中序文43篇。從內容上看,只有《續書序》《黃帝八十一難經序》和《四分律宗記序》3篇是“書序”,其餘40篇都是宴飲前的祝酒辭,或用於餞行,或用於敘舊,或用於慶典,或用於宴遊等場合,都是用來邀飲應酬的。那《滕王閣序》屬於哪一類呢?我們不妨先來看一下寫作背景:“王勃著《滕王閣序》,時年十四。都督閻公不之信,勃雖在座,而閻公意屬子婿孟學士者爲之,已宿構矣。及以紙筆,延讓賓客,勃不辭。公大怒,拂衣而起,專令人伺其下筆。”(五代·王定保《唐摭言》)由此,我們可以知道《滕王閣序》是宴飲前的祝酒辭。

那這類“祝酒辭”性質的“序”王勃是怎麼寫的呢?反覆研讀後我們發現一般都是先敘當時情景,吹捧在場客人;再寫個人情志,寄託感慨;最後命賓客賦詩,鼓勵互相唱和。例如,《上巳浮江宴序》: “盍遵清澈,共抒幽襟。俾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一言均賦,六韻齊疏。誰知後來者難,輒以先成爲次。”因此,《滕王閣序》“一言均賦,四韻俱成”與《上巳浮江宴序》“一言均賦,六韻齊疏”作用相同,無疑是王勃對在場賓客的要求,即“說別人”,而絕非如課本所注的“這兩句是說自己”,更不存在魯教版所註釋的“我的詩也已經寫好了”。我們可以明確王勃的詩還沒有寫,說序也已經寫好了還差不多。

看來這兩句產生歧義與《滕王閣》詩有關,那就涉及了我的第二處質疑,即是否像魯教版註釋的“本序結尾原有詩,其詩爲……”。

其實,這序與詩本無關聯。從內容上看,《滕王閣》詩發思古之幽情,有盛衰無常之感,格調並不高昂,而《滕王閣序》多溢美之辭,有“不墜青雲之志”的豪情,二者極不協調,說序爲詩序,不可信。此序最初文題爲《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後來,明張紹和刊本《王子安集》將其更名爲《滕王閣詩序》,但集子裏的詩和序並不在一起。詩錄在卷二“七言古詩”內,序錄在卷五“序”內,而其他詩,賦有“序”者,皆並錄於詩、賦之前,無一例外。到清初的《古文觀止》,又名《滕王閣序》,恢復了《唐摭言》的題名,但刪去了文末“請灑潘江,各傾陸海云爾”這句,並迻錄《滕王閣》詩於文後,這便把本無聯繫的詩與序連綴到一起,造成了“詩序璧”的假象。

《滕王閣序》雖提名爲“序”,卻是一篇典範的駢文,它繼承了漢、魏以來的駢文傳統,吸收了賦體的`成功的藝術經驗,形成了規模崇麗、氣象清新的風格。這篇序文,可以說是“詩人之賦”的典範之作。王勃以詩人的眼光來觀察與滕王閣有關的客觀事物,以詩人的心情去體驗和抒發真實感受。他熱愛大自然,熱愛祖國的山山水水,他有遠大的抱負,有人生的使命感,所以,他既能寫出“落霞與孤鶩齊飛”這樣歌詠山河風光的佳句,同時也能抒發“不墜青雲之志”的豪情,他的影響遠遠超過《滕王閣》詩,二者決不可同日而語。

另外,《滕王閣》詩首句入韻,不是一首“四韻”詩。而屬於仄(渚、舞、雨)平(秋、流)通押的古體詩,根本不符合“一言均賦,四韻俱成”這一條件。因此將“詩”“序”拉扯一處,實無確鑿依據。

最後簡單的提一下對人教版註釋“一言,謙語。賦,鋪陳”的質疑。“一言”並非“謙語”,“一言”即韻字,平聲韻稱“言”,仄聲字稱“字”,“四韻”指作一首八句(限四韻,首句不入韻)的詩;“賦,鋪陳”這一註釋,也不準確,可以解釋爲創作。由此看來魯教版的註釋倒頗爲準確。

那麼,“一言均賦,四韻俱成”二句應該如何註釋呢?筆者建議不妨參照《古文觀止》對該句的註釋:“ 一言均賦,‘均賦一言’的倒裝。賦,創作。一言,一首詩。四韻俱成,‘俱成四韻’的倒裝。俱,都。四韻,四個韻,即八句。譯文是‘請每人寫一首詩,完成八句四韻’。”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這樣理解,這句是對衆賓客的要求,意思是:請大家都賦一首詩,都寫成四韻八句的格式。這就提出了作詩的要求,然後緊跟下句“請灑潘江,各傾陸海云爾”邀約作詩,則銜接緊密,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