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漁家傲·寄仲高》的賞析

漁家傲·寄仲高

陸游

東望山陰何處是?

往來一萬三千里。

寫得家書空滿紙。

流清淚,書回已是明年事。

寄詞紅橋橋下水,扁舟何日尋兄弟?

行遍涯真老矣。

愁無寐,鬢絲幾縷茶煙裏。

陸游詞作鑑賞

陸升之,字仲高,山陰人,與陸游同曾祖,比陸游大十二歲,有“詞翰俱妙”的才名,和陸游感情好。

陸游十六歲時赴臨安應試,他正好與陸游同行。紹興二十年(1150),陸升之任諸王宮大小學教授,阿附秦檜,以告發秦檜政敵李光作私史事(升之爲李光侄婿),擢大宗正丞。據韋居安《梅磵詩話》記載,陸游有《送仲高兄宮學秩滿赴行在》詩以諷之,詩云:“兄去遊東閣,才堪直北扉。莫憂持晚,姑記乞身歸。

道義無今古,功名有是非。臨分出苦語,不敢計從違。“指責他的行爲有背於道義,要取得功名富貴,就不應不擇手段,以致爲輿論所非議,因此陸游勸他及早抽身。仲高見到陸游的詩就很不高興。其後陸游入朝,仲高亦照抄此詩送行,只改”兄“字爲”弟“字。兩人的思想分岐,是因對秦檜態度不同而起。紹興二十五年秦檜死後,其黨羽遭受貶逐,仲高因此也遠徙雷州達七年。孝宗隆興元年(1163),陸游罷樞密院編修官,還家待缺,而仲高自已雷州貶歸山陰。

是時兩人相遇,對牀夜話。由於時間的推移和情勢的改變,彼此之間的隔閡也已消除。陸游應仲高之請作《復齋記》,歷述其生平出處本末,提到擢升大宗正丞那一段,說在他人可以稱得上是個美差,仲高升,任此職卻是不幸。在大節上,陸游仍不苟且,但口氣卻委婉多了;還稱道仲高經此波折,能“落其浮華,以返本根”,要向仲高學習。陸游入蜀後,乾道八年在閬中曾收到仲高寫給他的信,有詩記其事。據《山陰陸氏族譜》,仲高死於淳熙元年(1174)六月,次年春陸游在成都始得訊,遂作《聞仲高從兄訃》詩。

這一首《寄仲高》的.詞,當是淳熙二年以前在蜀所作,只述兄遞久別之情,不再提及往事,已感無須再說了。

上片起二句:“東望山陰何處是?往來一萬三千里。”寫蜀中與故鄉山陰距離之遠,爲後文寫思家和思念仲高之情發端。“寫得家書空滿紙”和“流清淚”二句,是爲着寫思家之情的深切。“空滿紙”,情難盡:“流清淚”,情難抑,作者的傷感,深深地感染着讀者。作者道不盡的酸楚,豈是“家書”能表述清楚的。“書回已是明年事”句,緊接寫信的事,自嘆徒勞;又呼應起二句,更加傷感。一封家信的回覆,竟要等待到來年,這種情境極爲難堪,而表達卻極新穎。

前人詩詞,少見這樣寫。這一句是全詞意境最佳的創新之句。這種句,不可多得,也不能強求,須從實境實感中自然得來。陸游心境如此,感觸自心中油然而發,正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下片起二句,從思家轉到思念仲高。“寄語紅橋橋下水,扁舟何日尋兄弟?”巧妙地借“寄語”流水來表達懷人之情。紅橋,在山陰縣西七裏迎恩門外,當是兩人共出入之地,詞由橋寫到水,又由水引出扁舟;事實上是倒過來想乘扁舟沿流水而到紅橋。詞題是寄仲高,不是懷仲高,故不專寫懷念仲高專寫懷念高,只這二句,而“兄弟”一呼,已是情義滿溢了。

況寄言只憑設想,相尋了無定期,用筆不多,而酸楚之情卻更深一層了。陸游離開南鄭宣撫使司幕府後,經三泉、益昌、劍門、武連、綿州、羅江、廣漢等地至成都;又以成都爲中心,輾轉往來於蜀州、嘉州、榮州等地在奔波中年華漸逝,已年屆五十,故接下去有“行遍天涯真老矣”之句。這一句從歸鄉未得,轉到萬里飄泊、年華老大之慨。再接下去二句:“愁無寐,鬢絲幾縷茶煙裏。”典故用自杜牧《題禪院》詩:“觥船一棹百分空,十歲青春不負公,今日鬢絲禪榻畔,茶煙輕颺落花風。”陸游早年即以經濟自負,又以縱飲自豪,同於杜牧;如今老大無成,幾絲白髮,坐對茶煙,也同於杜牧。身世之感相同,自然容易引起共鳴,信手拈用其詩,如同已出,不見用典的痕跡。這三句,是向仲高告訴自己的生活現狀,看似消沉,實際則不然。因爲對消沉而有感慨,便是不安於消沉、不甘於消沉的一種表現。

這首詞從寄語親人表達思鄉、懷人及自身作客飄零的情狀,語有新意,情亦纏綿,在陸游的詞中是筆調較爲悽婉之作。它的結尾看似有些消沉,而實際並不消沉,化憤激不平與熱烈爲閒適與悽婉,又是陸詩與陸詞的常見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