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人生不過一場絢爛花事散文

喜歡李清照,還是念中學的時候。那時,心底純淨,生活無憂,只是因爲“少年不識愁滋味”,所以醉心於李清照所創造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的悲傷氛圍,以爲自己念得了這樣的文字,心靈似乎就豐富起來一樣。

李清照,人生不過一場絢爛花事散文

慢慢的,人事更迭,生死歌哭的事情漸漸磨礪了當初的純潔,再看絢爛煙花般的歲月,便多了一些感慨。於是,重讀李清照的詞,心竟然沉重而不傷,悲切而不哀。眼前總是浮現那個低眉暗吟的女子,場景或是白雪紛揚,或是盪舟湖上,或是回首倚梅,或是臥聽芭蕉,或是立於燦菊中央,或是仰首月桂之下。。。。。。這女子,似乎總和四周有扯不開的聯繫,喜悲都可以染上花紅柳燦,沉香綠蟻。我喜歡這樣的女子,可是卻不能穿越,我只能在她的詞作中間尋找她活着的痕跡。

“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 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人來,襪鏟金釵溜,和羞走。 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點絳脣》中,她青春逼人,活力充沛,善詞工令,俊美優雅,生活在父親李格非的掌心裏心尖上,無憂與富足,使她的生命寫滿浪漫的勇敢。歲月的流光似乎從不曾將它帶走,似乎梅花的冷香還沒來得及彌散,這個女子就做了趙明誠的妻子。從此,那個關於少女的夢便越飄越遠,渺茫的讓人想哭。那些“自是花中第一流”的小小驕傲,也似乎變成了翩飛的蝴蝶,帶着青春逝去的悲涼,凝結在了歲月的冰河裏。

那個人,就那麼輕輕的回眸,遇見了,此生再也不能回首,牽着彼此的手,以爲世界會和他們的生命一樣長,一樣溫暖,一樣充滿愛。“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減字木蘭花》)新婚的嬌羞與小小的自信,在美麗的花市仍不減幸福的祕密。如今讀來,只覺清麗如畫,似乎那女子的淺笑輕顰早已經透出薄薄的詩箋,宛在眼前。“繡面芙蓉一笑開,斜偎寶鴨親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浣溪沙·閨情》)新婚燕爾,是女人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候。每每讀到此處,我眼角便會盪開微微的笑意。那個眼波流轉的女子,單是照照鏡子就足以撩動誰的情懷,何況要把自己的美麗和慧心化作詩句,寫在絲蘭箋上?那份淺淺柔柔的期許和不安,即使滿心都是歡喜的,在他的面前,還是不免低下去,低下去,甚至低到塵埃裏。

她期待丈夫能給予透着清香,不染瑕疵的愛,這樣的夢想延續着她的執着。可是命運如同一雙大手,在人沉浸於愉悅之中渾然不知的時候,它已經惡毒地撕開了悲傷的外衣,血水難止。李格非落難,趙挺之袖手旁觀的冷漠,這一切讓李清照的心劃過無數的寒涼,甚至寫出“何況人間父子情”的語句也不能打動公公,至此,那女子的心該是多麼悲傷!

然而黨派之爭如同六月的天氣,當趙挺之終歸於塵土的時候,丈夫趙明誠也不得不和妻子屏居青州,而這一去就是13年。可是,或許真的是福禍相依,李清照在青州的這13年纔是自己婚姻幸福的歲月,夫妻二人踏雪尋詩,賭茶指書,猜字論文,鑑賞金石······這段日子在李清照的後期生活中幾乎成了永遠的回憶。人生是如此漫長,而回憶卻是如此短暫,不能不說是一種悲涼。可是時光就像無心的孩子,自顧自不停留地往前走,不理會人間的悲歡離合。李煜曾說“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綠肥紅瘦的日子總會年復一年,可是那流光中曾經靜靜微笑的女人,卻在國破家亡的悲傷中漸漸老去,蒼老如同毒藥,它摧毀的不僅僅是笑靨如花的臉龐,還有善感細膩的心靈。

於是,李清照循着一點點的微光,帶着自己的15車金石,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當丈夫的懦弱像病毒一樣侵入內心,那女子再也不能對丈夫恩愛有加,更多的時候,他們是相對無語。“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常扃。柳梢梅萼漸分明。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悴更凋零。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對家園的思念時時折磨着她的心,可是,真的只有思念家園嗎?那個在自己心中無限美好的丈夫,也隨着流光遠遠地去了嗎?

她漸漸地憔悴,像一朵無可無奈何的花,在她的清透的靈魂深處,一切開始變得令人恍惚,生活不該是這個樣子。此時的回憶如同潮水般襲來,過往的歲月浮浮沉沉,那個在鞦韆上巧笑倩兮的女孩不見了,那個“卻把青梅嗅”的女子不見了,那個“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的新娘不見了,那個與女伴一起“驚起一灘鷗鷺”的女人也不見了。生命進入殘酒滴漏的歲月。當趙明誠鬱鬱而終,李清照的生活愈加孤獨。活着,雖然冷漠,但終是夫妻,能夠聞得着他的氣息,能夠觸摸他的溫度,而去了,相思無緒,亦無處可寄。“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之前的撒嬌尚可換來丈夫的讚譽,可是如今,天地浩茫,誰能與她一起數風聽月,誰能與他一起踏雪尋梅呢?寂寞是如此之深。

都說江南春好,可是這一切在李清照的眼裏卻是新的愁苦。“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風甫住,花落盡,只有塵土中蘊藉着淡淡的微香,這微香如同滔滔的氤氳往事,輕輕掠過鼻尖,沁入心頭。那些紛繁馥郁的花兒,那些繽紛溫暖的往事,那些綺麗繾綣的情致,都如同這塵煙般漸漸散去了,無跡可尋。我從未理解,那女子的清愁是如此之重,以至於連散心都不能成行,這樣的心灰意懶,這樣的毫無意緒。

那些暮春時節,她就這樣孑然一身,行走在苦難的亂世,韶華已逝,無處可去。

浮生如白駒過隙,轉眼間零落成泥。那些花一樣盛開的日子,終是紛紛凋謝,晚年,悽風冷雨。可是,曾經怒放的丰姿,以及那些深情的歌詠,都留在了歷史的畫卷裏。

於是,我們還可以在夢中期待,那個柔婉的美麗女子,會輕搖着團扇,在某一個清晨,踏露而來,身後是漫天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