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下班剛回到家，丈夫就笑着跟我說：“趕快給家裏打個電話吧，媽剛纔來電話了，說你有四天沒給家裏打電話了，擔心你出了什麼事呢。”放下包，我立刻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母親急切擔憂的聲音：“沒事吧，孩子？謝天謝地……”
從母親傷感的敘述中，我得知，就在這短短的四天時間，我老家那個不足三百戶的小山村，竟然死去了四個人。一個慘遭車禍，一個突發心梗，一個夜釣落水，一個被雷電擊中。四個人都是跟我年齡相仿的中年人，是家裏的頂樑柱。“唉，都是些不該去的人哪，老天怎麼就忍心讓他們去了呢？這當媽的心裏頭可怎麼受得了哇？”掛斷電話，母親深深的嘆息久久地駐留在我的心間。
生死無常，人間有愛。對子女的牽掛，是母親一輩子的心事。記得我十六歲那年的`暑假，哥哥一鳴驚人，考取了我們村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學生。喜訊像長了翅膀的鳥，只半天功夫，小山村裏頭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母親更是滿臉喜氣，笑意盈盈地接受着來自鄉親們的祝福。誰料想到了第二天晚上八點，母親卻在家裏泣不成聲。原來，哥哥大清早告訴母親，說到同學家去玩，天黑了還不見回來。母親打聽了哥哥就近的一個同學，那個同學說哥哥與另外一個同學去池塘洗澡了，至於到了哪裏洗，他也不清楚。
哥哥洗澡未歸的消息再次驚動了整個小山村。很快，淳樸的村民們便組成了幾支小分隊，到附近的幾個池塘分頭尋找。我扶着一路不停哭喊的母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雜草叢生的鄉間小路上。我們找了三個池塘，每接近一個池塘，母親都會扯着嗓子，大聲地呼叫着哥哥的名字。
記得找到第二個池塘時，前頭的人突然傳話說，看到了一隻鞋子。母親聽了，立刻兩腿發軟，癱坐在地上。“孩子，我的孩子呀”母親邊哭喊着邊在地上爬着，爬到了鞋子的存放處。經過仔細辨認，那不是哥哥的鞋子。母親這才止住哭泣，站起身來。到晚上十一點左右，幾支小分隊陸續歸來，都沒有發現哥哥的蹤跡。母親稍稍有些寬心，覺得哥哥可能不會落水。
晚上十一點半，哥哥終於回家了。眼睛哭得紅腫的母親又號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呀，你可算回來了！”短短兩天，經歷了大喜大悲的母親變得沉默，她好像已不在乎哥哥金榜題名給家族帶來的榮耀，她只在乎她的孩子是否好好地、健康地活着。
兩年後，十八歲的我也考進了大學。臨行前的那一晚，母親將我拉進她的被窩，千叮嚀萬囑咐，直說得我兩眼犯困，迷迷糊糊地睡去。夜半醒來，月光下母親的眼睛閃閃發亮，嘴裏頭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
一眨眼，二十年過去了，在母親慈愛的目光中，我結婚，生子，爲人妻，爲人母。兒子上小學一年級時，我體驗到了當年哥哥深夜不歸時母親的心情。
當時兒子下午三點半放學，四點左右就能準時到達我單位。可那天到了四點半，兒子也沒來。一向很從容的我一時有些慌神，趕緊給兒子的老師打電話，老師說一放學孩子就走了。我坐不住了，立刻請了假，沿着單位通向兒子學校的小路找過去，十分鐘的路程很快就走到了，沒有。我又順着另外一條小路一路找回單位，還是沒有！
此時，已是下午五點了。天黑透了。單位的同事聽說後，紛紛幫着我去找。將近六點的時候，終於在一個沙堆裏將玩得不亦樂乎的兒子找到。一把抱住兒子，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住。在尋找兒子的過程中，我曾不止一次地產生過再也看不到兒子的念頭。焦慮、不安、恐懼甚至絕望……這些情緒像蛇一樣，緊緊地纏着我，困擾着我的身心，讓我窒息，讓我憂傷。
一個多小時心急如焚、失魂落魄的尋找，直至找到兒子後那種失而復得的巨大幸福感，讓我深深地理解了母親，理解了母愛。是啊，經歷那樣的尋找，便是經歷一次生離死別的煎熬。對於母親，還有什麼比看到自己的孩子健康、快樂地活着更重要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