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帶來尊嚴和榮耀

我做語文老師純屬偶然。我是在村子裏長大的人,父親是個農民,母親是個農民,家裏所有的親戚都是農民。我不知道世界上除了教科書外,還有無以計數、永無窮盡的報刊書籍。我的數學一直不錯,語文一直平平。中考總分640分,我考了584分,扣了56分,語文扣了28分,其它五門功課也扣了28分。唸了中師,志向是做數學老師。

作文帶來尊嚴和榮耀

命運捉弄人的時候,誰都拿它沒轍。畢業那年,一場大病,一病就是整一年。一年後,我病蔫蔫地去村裏的小學上班,校長說,教數學得管兩個班,教高年級語文只管一個班。我沒有教過書,心想管一個班總比管兩個班輕鬆,於是要求教高年級語文。就這樣,一個怕語文怕作文的人,從此一邊給自己打針熬藥一邊當起了語文老師。

當年考師範,大都抱着跳出田腳落的願望,沒想臨到最後,我又回到村子裏。村小都是中年民辦老師,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抱着一個病體無可奈何地蜷縮在小村裏,惆悵、苦悶、頹廢、壓抑、傷感、冬風、秋雨、春寒、夏躁……一個人處於這樣一種境況,內心的糟糕可想而知。這種糟糕總要發泄出來,人才會平和一些。我在工作手冊上塗啊塗,塗了一地心情。一天,《散文詩》雜誌竟來了用稿通知單,我的一篇文章要在上面發表。我欣喜異常,對寫作產生了信心。後來,我寫了篇小文《三月》,投給當地市報,刊登了;我又寫《四月》,刊登了;我又寫《五月》,接着又有了《六月》《七月》《八月》《九月》……

一路寫下去,我不怕寫作了,並且,我深深感受到作文給我帶來了尊嚴,作文提升了我的生命質量,作文神奇地恢復了我的自信。作文,還給我帶來了榮耀。通過文字,至少讓本地區的不少人知道,在一個村小裏,有一個叫管建剛的人在用筆說話,每一個閱讀者都是我真誠的聽衆。多年以後,有人見到我說,你就是管建剛啊,當年在村小寫散文的那個。作文,就這樣給我帶來快慰的成就感。

這些體驗讓我明白,作文是發出我的聲音,讓更多的人——讀者——聽到這種聲音。我們的作文教學呢,所有的學生習作都只有一個讀者,那就是老師。當學生寫着“爸爸,我想對你說”、“媽媽,我想對你說”之類的習作時,他們知道最終看到這篇作文的是老師。這是一種怎樣的作文狀態?在這樣一種畸形的作文狀態下,作文教學怎能不向畸形發展呢?

對作家而言,個人的經歷往往決定了他的創作。對語文教師來講,他自身的寫作經歷,往往決定了他的作文教學。一個語文老師如果懼怕寫作,或者說沒有寫作的意識和願望,註定是教不好作文的。作文教學,需要一個寫作的過來人。因爲有這樣一段經歷,我開始關注作文,我開始反思作文:一個從小不知道課外書爲何物的人,走出校門,以記錄心情的方式寫作,第二年便在一家頗有影響的純文學雜誌上發表習作,這究竟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作文重在自我寫作的實踐,而不是教師滔滔不絕的所謂的指導;意味着作文重在自我情感的傾述,而不是按照規矩條文去寫應試文;意味着作文重在感受成功心境,而不是簡單的一個分數或等級。我也由此明白,作文並不難,既然像我這樣一個先天不足到不知道課外書爲何物的人,也能寫好作文,那麼今天的學生就一定也能寫好;既然像我這樣一個先天不足到從小隻看過幾本連環畫的人,花一年時間的'寫作實踐就能發表習作,那麼只要學生願意寫,一年時間也一定能出現大的量變乃至質的飛躍。

閱讀是一種吸收,吸收是內斂的,獲得內心的充實與祥和;作文是一種輸出,用文字的方式輸出自己的情感和思想的聲音。它應該帶有一種自豪感、成就感,因爲從此之後,人有了自然之外的、通過後天努力獲得的第二種說話的方式,古人把能用筆寫話稱爲“開筆”,舉行盛大儀式,是有一定道理的。作文應該讓學生感受到,它是在改善我們的生活,提升我們的生活,是在給我們帶來尊嚴,給我們製造榮耀。如果作文不能給學生帶來美好的生活和情感體驗,那麼,我們的作文教學就有問題,那已經不再是真正的作文了。學生之所以怕作文,不願意寫作文,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今天的作文和作文教學站在純粹的考試上,給學生帶去的是膽怯,是害怕,是挫敗,是自卑,是恥辱!

我反覆思考的是:怎樣讓我的寫作體驗成爲學生的寫作實踐?怎樣讓我所獲得的那份美好的寫作經歷成爲每個學生都能進入的一種生命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