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評解

原文:

琵琶行評解

何人劚得一片木,三尺春冰五音足。

一彈決破真珠囊,迸落金盤聲斷續。

飄飄颻颻寒丁丁,蟲豸出蟄神鬼驚。

秋鴻叫侶代雲黑,猩猩夜啼蠻月明。

潏潏汩汩聲不定,胡雛學漢語未正。

若似長安月蝕時,滿城敲鼓聲噒噒。

青山飛起不壓物,野水流來欲溼人。

傷心憶得陳後主,春殿半酣細腰舞。

黃鶯百舌正相呼,玉樹後庭花帶雨。

二妃哭處山重重,二妃沒後雲溶溶。

夜深霜露鎖空廟,零落一叢斑竹風。

金谷園中草初綠,石崇一弄思歸曲。

當時二十四友人,手把金盃聽不足。

又似賈客蜀道間,千鐸萬磬鳴空山。

未若此調呦呦兮啁啁,嘈嘈兮啾啾。

引之於山,獸不能走。吹之於水,魚不能遊。

方知此藝不可有,人間萬事憑雙手。

若何爲我再三彈,送卻花前一尊酒。

創作背景

元和十年(815年)六月,唐朝藩鎮勢力派刺客在長安街頭刺死了宰相武元衡,刺傷了御史中丞裴度,朝野大譁,藩鎮勢力又進一步提出要求罷免裴度,以安藩鎮“反側”之心。白居易上表主張嚴緝兇手,有“擅越職分”之嫌;而且,白居易平素多作諷喻詩,得罪了朝中權貴,於是被貶爲江州司馬。司馬是刺史的助手,在中唐時期多專門安置“犯罪”官員,屬於變相發配。這件事對白居易影響很大,是他思想變化的轉折點,從此他早期的鬥爭銳氣逐漸銷磨,消極情緒日漸增多。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秋天,白居易被貶江州司馬已兩年,在潯陽江頭送別客人,偶遇一位年少因藝技紅極一時,年老被人拋棄的歌女,心情抑鬱,結合自己路途遭遇,用歌行的體裁,創作出了這首著名的《琵琶行》(原作《琵琶引》)。

 評解

《琵琶行》和《長恨歌》是白居易詩中的雙璧。即使沒有其他作品,只憑這兩首詩,白居易就足以不朽。與早年的《長恨歌》寫歷史題材有所不同,《琵琶行》轉到了現實題材。詩人通過親身見聞,敘寫了琵琶女的淪落命運,並由此關合到自己的被貶遭際,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深沉感慨。因爲有切身體驗,所以感情特別真誠深摯;因爲是在貶所深秋月夜的江面巧遇琵琶女,所以詩情特別哀婉蒼涼。《琵琶行》一出,不僅當即風靡宮廷里巷,而且千百年來一直傳頌不衰,顯示了強大的藝術生命力。唐宣宗有“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吊樂天》)之贊,清代張維屏有“一曲琵琶說到今”(《琵琶亭》)之嘆。

這首長詩結構嚴謹,層次分明,可分爲四部分。從開頭到“猶抱琵琶半遮面”爲第一部分,通過秋夜潯陽江頭景色與送客場面的描寫,烘托出淒涼冷落的氛圍。第二部分從“轉軸撥絃三兩聲”到“唯見江心秋月白”,正面描述琵琶女的高超技藝和感人至深的音樂效果,併爲她自敘身世作了有力的鋪墊。這一部分有三個層次:第一層是序奏,飽含深情,低緩哀婉;第二層是彈奏的第一個高潮;第三層是轉折,琴音由疾速強勁轉入舒緩。第三部分從“沉吟放撥插弦中”到“夢啼妝淚紅闌干”,介紹琵琶女由少年歡樂到老年傷悲的不同尋常的經歷。第四部分從“我聞琵琶已嘆息”到結束,把琵琶女和詩人自身的命運聯繫起來,抒發了詩人政治失意的抑鬱之情。

全詩語言平易簡潔,卻又極有表現力,不求其工而自工;而且畫意鮮明,詩情濃郁,清詞妙喻,絡繹不絕。尤其是對琵琶女彈奏樂曲的描寫,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正如《傅雷家書》所說:“白居易對音節與情緒的關係悟得很深。凡是轉到傷感的地方,必定改用仄聲韻。《琵琶行》中‘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一段,好比staccato(斷續),像琵琶的聲音極切;而‘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幾句,等於一個長的pause(中止),‘銀瓶……水漿迸’兩句,又是突然的attack(起奏),聲勢雄壯。”

爲表現動人的樂曲,詩人運用了一連串新鮮生動的比喻:“大弦嘈嘈如急雨”——深沉繁密,撼人心魄;“小弦切切如私語”——輕柔幽細,纏綿悱惻;“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圓潤動聽;“間關鶯語花底滑”——宛轉流滑,生機盎然;“幽咽泉流冰下難”——低沉緩慢,悲抑哽咽;“凝絕不通聲暫歇”——暫時休止,餘韻無窮;“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樂聲驟起,高亢激越;“四弦一聲如裂帛”——強烈乾脆,戛然而止。這些比喻,形象地再現了豐富的音樂情節,使讀者真切地感受到樂曲中激揚幽抑、喜樂哀怨的變化。這種變化複雜卻不混亂,是經過詩人匠心安排的。音色音調也是銜接的,其變化又起着對比的作用,從而構成優美而豐富的音樂情節,產生了蕩氣迴腸、驚心動魄的藝術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