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賞析

(一)《黛玉入府》賞析

此回借黛玉進入賈府,通過她一路目中所見,耳中所聞,不僅詳盡描寫了榮寧二府的格局佈置,亦即人物的活動環境,而且第一次生動刻畫了賈母、賈氏三姐妹、鳳姐、邢王夫人,寶玉黛玉等好幾個主要人物,因此可以說“這方是正文起頭處,此後筆墨與前兩回不同”(甲戌本脂批)。

藝術結構來看,此回情節的設計同樣體現了作者的匠心。如果說第二回“演說榮府”僅僅只是通過冷子興的口頭敘述,使讀者對榮寧二府的主要成員及其相互關係有一個大概的瞭解;那麼此回則是通過具體生動的藝術描寫,使幾個主要人物以各自不同的聲音笑貌,栩栩如生地走到了讀者的面前。這也就是脂批所云“畫家三染法”中的第二次皺染,經過這次皺染,幾個主要人物便耀然於讀者心中眼中了。

在藝術描寫上,此回情節也有着許多成功之筆。如寫黛玉初見賈母一段:“……黛玉方進入房時,只見兩個人攙着一位鬢髮如銀的老母迎上來,黛玉便

知是她外祖母。方欲拜見時,早被她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着大哭起來。”這可謂是如見如聞,活現於紙上之筆,也是所謂“頰上三毫”,傳神得力。其他如寫鳳姐出場、寶玉出場,也都是爲人所稱道的文字。

(二)《鳳姐出場》賞析

黛玉剛進賈府,正和賈母等談論着自己的體弱多病和吃藥等事,“一語未了,只聽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未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來者是誰,作者沒有馬上交代;但這一聲正好像戲曲舞臺上角色未出場,先從後臺送出一聲響亮的“馬門腔”,它先聲奪人,一下子就把來者的三魂六魄給拘定了。真所謂“未寫其形,先使聞聲”,作者在沒有正面描寫人物的笑語聲,傳出了人物內在之神。

隨着後臺這一聲,一個濃妝的少婦出場了。作者接着用重筆濃彩描繪了其外形特徵:“這個人打扮與衆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着金絲八寶攢珠髻,綰着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帶着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着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脣未啓笑先聞。”這裏,前十數句關於鳳姐衣着和外貌的描寫,是細膩的工筆畫,是實寫,而最後兩句則是充滿了空靈之氣的寫意畫,是虛寫;虛實結合,一個有生命的貴族少婦形象閤眼如見。

但作者到此還沒有交代這位少婦是誰。接下去我們先是聽到賈母的介紹:“他是我們這裏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這一介紹雖然體現了這位濃妝少婦的性格特徵和賈母對她的寵愛,但依然使黛玉不得要領。最後衆姐妹告訴黛玉:“這是璉嫂子”,黛玉這纔想起昔日聽母親說過的情況,而王熙鳳這個名字才最終交代了出來。

鳳姐一出場,滿屋內便只有她一個人的說話聲。她先是讚美黛玉“標緻”,順手就恭維了賈母;接着又爲黛玉幼年喪母傷心拭淚,以此來討取賈母的歡心;等到賈母責備她不該說這些傷心話來招她時,她又“忙轉悲爲喜”,自責“竟忘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然後又以當家少奶奶的身份,一面安頓黛玉,一面吩咐婆子們……至此,讀者先聞其聲,再見其形,再知其名,再睹其種種表演;出現在讀者面前的王熙鳳,自然就不再是一個抽象的名字,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鳳姐的出場前後作如許皺染,後文焉得不活跳於紙上!

(三)《寶玉亮相》賞析

緊接着鳳姐出場之後,又接寫了寶玉出場,“一語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環進來笑道:‘寶玉來了!’黛玉心中正疑惑:‘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心中想着,忽見丫環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

乍一看,這段描寫似和鳳姐出場出於同一機軸,都是通過了黛玉的耳中所聞、心中所思和目中所見,都是所謂“未寫其形,先使聞聲”。但實際上作者是有意識地把這兩個人物的出場加以對比描寫,使之“相映而不相犯”(甲戌本脂批),這正體現了作者的藝術匠心。

鳳姐出場,“一語未了”,黛玉聽到的是“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的笑語聲,這一聲可謂先聲奪人,一下子就把鳳姐的三魂六魄給拘定了。而寶玉出場,“一語未了”,黛玉聽到的首先是“外面一陣腳步響”,接着是丫鬟的回話聲。“一陣腳步響”,說明來者是個年青的男性(古代女性走路不可能發出腳步響),且是賈母前受寵愛的人(否則不敢如此大膽放肆),這就非常切合寶玉的身分地位;丫鬟的回話聲,一開始就點明瞭來者系誰,這和鳳姐出場時直至最後纔講出姓名來正好前後相映。因此,雖然同是“未寫其形,先使聞聲”,但同中又有異,且通過了所聞之聲的不同,顯示了人物身分性格的差異。如果把這兩個人物的出場描寫調換一下,鳳姐出場是聽到“一陣腳步響”,寶玉出場是聽到“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的笑語聲,那就從根本上失卻了這兩個人物之神。

不僅如此,兩人出場時在黛玉心中所引起的反映也不相同。鳳姐出場,黛玉心中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這裏,黛玉的心中所思和以後的目中所見是一致的。而寶玉出場,黛玉心中正疑惑着:“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黛玉的心中所想和實際的寶玉正好適成反照。在此之前,黛玉早就聽得母親說過,二舅母生有個表兄,乃“頑劣異常,極惡讀書,最喜在內幃廝混;外祖母又極溺愛,無人敢管”;她本人入府後,又聽王夫人親口囑咐:寶玉乃是家裏的“混世魔王”,“嘴裏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只休信他”;一直到寶玉出場前夕,在黛玉心中所喚起的都是這樣一種印象。這種在人物出場前一再加以貶抑的手法,一方面造成了一種強烈的懸念,使讀者產生必欲看個究竟的願望,正如脂批所云:“不寫黛玉眼中之寶玉,卻先寫黛玉心中已畢有一寶玉矣,幻妙之至。只冷子興口中之後,餘已極思欲一見。及今尚未得見,狡猾之至。”(甲戌本)同時,它又和後面黛玉實際的目中所見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從而更襯出了寶玉的神采風韻,脂批所云“這是一段反襯章法”(甲戌本)者是也。如果說鳳姐的出場是以先聲奪人取勝,那麼寶玉的出場則是以強烈的懸念和反差見長。

(四)《亂判命案》賞析

賈雨村剛到任上,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詳至案下:金陵一霸薛蟠爲爭買被拐賣的香菱,縱容豪奴打死了馮淵,賈雨村在審理此案的過程中,從門子處得悉其中利害,便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此回情節之設,一方面是出寶釵之需要,同時亦是爲揭露世途之黑暗。特別是其間通過門子之口所提出的一紙“護官符”,對揭露封建官場的'黑暗腐朽有着深刻的典型意義。

門子告訴賈雨村:“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還保不成呢!所以綽號叫作‘護官符。’金陵一省的“護官符”即爲四句諺俗口碑,下面並注有其始祖官爵並房次:賈不假,白玉爲堂金作馬。寧國榮國二公之後,共二十房分,除寧榮親派八房在都外,現原籍住者十二房。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保齡侯尚書令史公之後,房分共十八,都中現住者十房,原籍居八房。東海缺少白玉牀,龍王來請金陵王。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共十二房,都中二房,餘在籍。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紫薇舍人薛公之後,現領內府帑銀行商,共八房分。

這裏,小說借一紙“護官符”,提出了賈、史、王、薛四個典型的封建家族,它們上通朝廷,下結州縣,盤根錯節,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相互結成了一張龐大而錯雜的封建關係網。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呆霸王”薛蟠打死人命而被賈雨村“就中維持”這一具體事件,就相當典型地說明了這一點,這正如戚本的一首回前詩所指的:“請君着眼護官符,把筆悲傷說世途。”此回於抨擊封建吏治實是重要的一筆。

此外,甲戌本在門子介紹“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的正文旁,又有行側批雲:“早爲下半部伏根。”這實即提醒讀者:四大家族的“榮”、“損”乃是一部小說之“根”,《紅樓夢》的下半部就是圍繞了這條“根”而展開的。所謂“榮”、“損”,亦即興衰,這爲我們理解小說是寫封建家族興衰史也提供了啓示。總之,這一回亦如前五回的其他幾回一樣,在《紅樓夢》的藝術結構中佔有重要的位置。

(五)《寶釵撲蝶》賞析

此回情節作者通過對人物性格的刻劃及行動的描繪,生動、形象地再現了人物活動的場面,爲我們展現了一幅不可多得的仕女畫。

文中描寫那寶釵一路逶迤來至瀟湘館,想找黛玉一起來玩,“忽然擡頭見寶玉進去了,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了想:寶玉和林黛玉是從小兒一處長大,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況且林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的,此刻自己也跟了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想畢,抽身回來。這裏,作者通過對寶釵內心活動的描寫,顯示了寶釵處事的謹慎和考慮問題的精細周密。這和寶釵平和、穩重的性格是十分相契的。但是,寶釵的性格又不是單一的,接着作者寫寶釵“剛要尋別的姊妹去,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下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這段描寫,使人物的性格顯得豐滿,因寶釵雖是平和穩重,但畢竟是個少女,少女那種天真活潑的情趣,也會在她身上表露出來。

從作者對寶釵撲蝶的細節描寫來看,作者先寫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將蝴蝶飛舞時的形態,描寫得十分逼真。這不僅爲我們增添了繪畫美,而且十分自然地引出了人物活動:“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這樣的人物行動描寫,不僅顯得真切、動人,而且給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

 (六)《黛玉葬花》賞析

此回寫黛玉因將晴雯不開門一事錯疑在寶玉身上而獨自悲泣。至次日,又恰遇餞花之期,衆姐妹在花園內玩耍,唯獨黛玉卻因滿地落花,勾起無限傷春愁思,因把那些殘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傷已,隨口唸了幾句,不想寶玉聽了竟慟倒在山坡之上。

這是一段充滿詩情畫意的情節場面描寫,其新意有三:其一,是借葬花之舉渲染傷感的氣氛,這不僅別出心裁,而且對錶現黛玉這樣一位閨閣千金的傷感之情是十分貼切的。其二,以黛玉吟詩來抒發其內心的孤獨和傷感,更能打動讀者的心。畸笏叟曾作批語曰:“餘讀葬花吟,凡三閱,其悽楚感慨令人身世兩忘,舉筆再四,不能加批。”其三,以寶玉作陪襯,更加突出了黛玉的悲傷,作者寫寶玉因聽了黛玉的詩而慟倒在山坡上,這雖是淡淡的一筆描寫,但卻比直寫黛玉更有感染力。

從情節結構來說,作者在描寫寶釵撲蝶之後,接着又寫黛玉葬花,這對於表現寶釵和黛玉的性格特點來說,正好起到了相互映襯的作用。這兩段都是十分典型的情節描寫,寶釵撲蝶,作者通過寶釵喜悅之情的描寫,顯示了她平和、開朗的性格特點。而黛玉葬花,則通過悲傷氣氛的描寫,表現了黛玉多愁善感的性格特點。這樣的對比,使寶釵和黛玉的性格特點表現的更加生動、鮮明,使人讀後難以忘懷。

 (七)《筵席笑聲》賞析

劉姥姥事先受了囑咐,爲了“哄着老太太開個心兒”,在宴會上故意出洋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這是一段十分精彩的描寫,最難得的是曹雪芹寫大家都在笑,但笑得各不相同,笑得非常個性化,笑得很合乎人物的身分地位、性格心理,及至年齡和體質狀況。

當賈母說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擡頭!”同時自己“鼓着腮幫子不語。”衆人聽她這幾句話,看她這副可笑的模樣,“上上下下都哈哈大笑起來”。“湘雲掌不住,一口茶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着桌子只叫‘噯唷’!”小說寫這兩人最先作出這樣的反映是很合理也是很真實的。這兩位都是聰明過人的姑娘,但她們又不同,湘雲頗有男孩兒豪爽不羈之風,所以她忍不住笑時就把口裏不及嚥下的“一口茶都噴出來”;黛玉則素來體質纖弱,所以氣都笑岔了,肚子也笑疼了,於是“伏着桌子只叫‘噯唷’!”但同樣也是笑得肚子發疼的惜春,則是“離了坐位”,拉着她奶母叫“揉揉腸子”,因爲年幼的惜春是有奶母在旁隨時照顧的。

作者寫“薛姨媽也掌不住,口裏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也很形象生動,薛姨媽在座上是屬於上一輩的人,連她也不能自持,竟象湘雲姑娘那樣,把口裏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而被薛姨媽口裏的茶噴溼了裙子的探春,又不由自主地笑得把手裏的茶碗合在她姐姐迎春的身上,可見把迎春的衣服也弄溼了。這連續性的動作反映出人們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寫“寶玉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的摟着叫‘心肝’!”也極其簡約而又準確地寫了同這一老一小的神情動作,賈的歡樂心情和寶玉的撒嬌神態,躍然紙上。至於寫“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鳳姐說不出話來”,更是傳神之筆。王夫人想到這笑的一幕必定是出於鳳丫頭的促狹,但這既能博得婆婆和大家的歡樂,而又無傷大雅,也就不必深責,何況這時她自己也被笑的力量壓倒了,所以她便只能“用手指着鳳姐兒”而“說不出話來”。這種描寫使人彷彿聽到她的笑聲,看到她的手勢,還聯想到她當時那種愉快的微妙的內心活動,把人物形象突現了出來了。

恩格斯是很重視小說“細節描寫的真實”(《致瑪·哈克奈斯》)的。他又說:“我覺得一個人物的性格不僅反映在他做什麼,而且表現在他怎樣做。”(《致斐·拉薩爾》)正因爲曹雪芹絕不是一般地寫他筆下的人物都在“笑”,而是具體地富有個性地寫出人物各自在“怎樣笑”,這就使得一段短短的細節描寫,具有強烈的真實感、鮮明的形象性和生動性,從而形成一種巨大的藝術吸引力和感染力,使讀者對《紅樓夢》裏那次宴會產生了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八)《湘雲醉眠》賞析

寶玉過生日,恰巧寶琴、平兒、岫煙也是這天生日,因此雖然王夫人不在家,也不曾像往年熱鬧,但大家還是高高興興湊了分子,在芍藥欄中紅香圃三間小敞廳內,擺下宴席,給寶玉等人祝壽。而且,“正因爲賈母、王夫人不在家,沒人管束,便任意取樂”,衆人猜拳行令,“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緊接着就引出一段充滿詩情畫意的妙文:“憨湘雲醉臥芍藥”。

這段文字不長,從小丫頭笑喜喜走來報信,到湘雲醒來吃了釅茶,銜了醒酒石,喝了醒酒的酸湯,不過四百餘字,但卻描繪了一幅有聲,有色,有花香,有動,有靜,有夢境和詩意的少女春睡圖。山石僻處,青板石凳上,湘雲醉臥花叢。空中瀰漫着花香,一羣蜂蝶鬧攘攘的圍着。這裏是安祥寧靜的花的世界。只有蜜蜂輕輕的嗡嗡聲,湘雲在夢中“唧唧嘟嘟”的說酒令聲,最後是衆人吃吃的笑聲打破了周圍的寧靜和湘雲的夢。這裏是落英繽紛的花的世界,芍藥花飛,灑在湘雲酒醉的臉上和華美的衣襟上,連掉在地上的扇子,有一半也已埋在落花裏。這是一個多麼美的境界啊!這是有聲的畫,詩與畫的結合,是一曲《睡美人》,也是曲《花之圓舞曲》。

美的圖畫中有美的意境,也有美的性格,醉眠花叢,香夢沉酣的正是也只能是熱情爽朗,不拘禮節的史湘雲,不是也不可能是林黛玉或薛寶釵。林黛玉只會葬花埋香,吟着傷感的《葬花詞》。舉止嫺雅,品格端方的薛寶釵也不可能像史湘雲這麼浪漫。只有史湘雲,只有吟着“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對菊》)和“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別去”(《如夢令·柳絮》)這樣詩句的史湘雲,纔有這般豪爽的雅興。也只有史湘雲,才這樣灑脫不羈。她是醉了,但不是酩酊大醉,頹然醉倒的。她只是有幾分醉意,想納涼避靜,來到花叢;又懷着美好的詩情,用鮫帕包了芍藥花瓣爲枕,在青板石凳上躺下,不覺悠然入夢。在夢裏還念念不忘說酒令,真是憨態可掬。“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爲宜會親友。”這酒令也像她的心胸一樣的清朗曠達。這夢是史湘雲的夢,這意境也是史湘雲的意境。曹雪芹不光是爲我們描繪了一幅美的圖畫,也爲我們描繪了一個美的性格,美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