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黛玉葬花》賞析

引言:《紅樓夢》又名《石頭記》,是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峯之作,位居“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之首。部中國文學史上的鴻篇鉅製,以其豐富的思想內容、偉大的藝術成就和深遠的文化影響成爲中國古典文學史上的一朵奇葩。《紅樓夢》其中精彩的片段有很多,下面是小編分享經典片段《紅樓夢——黛玉葬花》賞析,歡迎大家閱讀!

黛玉葬花”源於一個偶然事件:林妹妹無意中吃了晴雯的“閉門羹”——

第二十六回:芒種節前夕,黛玉來到怡紅院,見門已關了,便上前叩門。誰知晴雯方纔與碧痕拌了嘴,正沒好氣,忽見寶釵來串門(就在黛玉到來之前十幾分鍾),便把氣移到寶釵身上,偷着跑到院子裏發牢騷:“有事沒事,跑了來坐着,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忽聽又有人叩門,晴雯越發來氣,也不問來者是誰,沒好氣道:“都睡下了,明兒再來吧!”

黛玉素知丫頭們的性情,她們彼此玩耍慣了,恐怕院內這丫頭沒聽出是她的聲音,只當是別的丫頭了,所以不開門,因而又高聲道:“是我,還不開門麼?”

晴雯偏偏又沒聽清:“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人進來呢!”

黛玉聽了這話,不覺氣愣在門外。一番思忖:“雖說舅舅家如同自己家一樣,到底是客居。若是認真慪氣,也覺得沒趣”。不免又滾下淚來。真是回去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正尷尬着,又聽得裏面傳來一陣寶玉與寶釵笑語之聲,於是越發動了氣,越想越覺得傷悲,也顧不得蒼苔露冷,花徑風寒,獨立牆角花陰之下,悲悲切切,嗚咽起來。

這黛玉秉絕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她這一哭,附近樹上的宿鳥棲鴉,俱“撲棱棱”飛起遠避,不忍再聽。

正是:花魂點點無情緒,鳥夢癡癡何處驚。

——傳說中的四大美人,西施“沉魚”,昭君“落雁”,貂蟬“羞月”,玉環“閉花”,各佔一項。而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以一當四,力壓羣芳,“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

黛玉因夜間失寢,次日起來遲了,聞得衆姐妹都在園中做餞花會,恐人笑她癡懶,連忙梳洗了出來,剛到院中,只見寶玉進門陪笑道:“好妹妹,你昨兒告了我沒有?叫我懸了一夜的心”。黛玉根本不理他,回頭吩咐紫鵑:“把屋子收拾了,把簾子放下來,燒了香,就把爐罩上”。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寶玉見她這樣,還以爲是因爲昨日晌午和紫鵑開玩笑,“若與你多情小姐共鴛帳,怎捨得叫你疊被鋪牀”,惹她生氣的事,哪裏知道昨晚那件公案?還打躬作揖的。黛玉正眼兒也不看他,徑直出了瀟湘館院門。寶玉心中納悶:“看光景不像爲昨兒晌午的事,莫非昨日回來晚了沒去見她?別的並沒有衝撞她的地方啊”。一邊想,一邊隨後跟了出來。

路上,寶玉遇着探春、寶釵。說話間他因不見了黛玉,便知她躲了別處去了,想了一想:“索性遲兩日,等她的氣消一消再去賠不是也罷”。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落了一地,遂嘆道:“這是她心裏生了氣,也不收拾這花兒來了.待我送了去,明兒再問她”。然後,便把那落花兜了起來,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黛玉葬桃花的去處來.將已到了埋香冢(地名很不吉利,暗寓寶黛愛情悲劇結局),猶未轉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落着,哭的好不傷感。寶玉煞住腳步,聽她哭道是: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葬花吟》是《紅樓夢》塑造黛玉形象的重要篇章,是紅樓詩詞中的傑作。這種詩文結合的寫法在其他小說如《三國演義》《水滸傳》中亦不少見,但結合如此緊密而非堆砌之作卻是前無古人。如果沒有《葬花吟》和《芙蓉女兒誄》,黛玉與晴雯的形象便大打折扣。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複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樑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樑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爲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儂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原來是黛玉,一邊低吟,一邊哽咽。只因昨夜“閉門羹”一事,她錯疑在寶玉身上。今日又巧遇餞花之期,正是一腔無名未曾發泄,又勾起傷春愁思,遂將些殘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傷己,吟了這段“葬花辭”。

寶玉聽了,先是點頭讚歎;待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時,不覺慟倒在山坡上,懷中兜的'花瓣撒了一地,淚流滿面,肝腸寸斷。

傷春悲秋,是封建時代的妙齡少女(尤其是貴族小姐)常有的情懷。

大觀園裏女子雖多,可有誰能爲凋零的花兒偷灑淚珠,將落地的花瓣黯然掩埋?雍容淡定的寶釵不會,瀟灑豪爽的湘雲也不會,睿智敏銳的探春更不會。不識字的鳳姐沒有這個雅興,孀居的李紈早已心如止水。至於鴛鴦、襲人、晴雯、紫鵑等一干丫鬟,雖然一個個也貌美如花,但與“葬花”絲毫不搭。

夜探西廂的崔鶯鶯,“先上船後補票”,大約來不及將落花埋葬。牡丹亭旁,爲夢見一個俊俏的男人而死去活來的杜麗娘,八成也顧不上。終日裏爲曹子建安危擔憂的甄宓,縷縷情絲不會如此的纏綿。女扮男裝的祝英臺,內心亦沒有這麼柔軟……西施、貂蟬、王昭君、楊玉環,或爲了承擔本不該由她們來承擔的“政治任務”,或忙於梳妝美容取悅龍顏,彷彿只會賞花拜月。即便偶爾想試一試,估計也吟不出類似“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儂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絕美的詩句來。當代幾位著名的女詩人,譬如舒婷、翟永明、伊蕾等,縱然一個個蘭心蕙質,年輕時候也曾柔腸百轉有過那麼一份小小的浪漫情懷,也不敢東施效顰貿然去涉這個險。倘若真的扛着花鋤,腰裏掖着錦囊(布口袋),外加拎着笤帚簸箕出門,即使自己不覺得走火入魔,路人也會感到詫異:莫非這女人受了啥刺激,被老公甩了還是男友“劈腿”了,神神叨叨的,難道赴南匯種植無公害水果蔬菜?抑或去義務勞動掃一回前門大街?

“金陵十二釵”中,唯有林黛玉是個天外飛仙。她空靈飄逸,脫俗超凡,飄飄灑灑,漫步雲端。同時又接地氣,傲世清高,孤芳自賞,有點小心眼、小任性、小叛逆。她純真善良,無一絲的做作。似乎就在眼前,卻可望而不可及。猶如一幅水墨丹青——純寫意的中國畫,講究的是骨子裏的神韻與意蘊,只能品味而無法言傳。

通過“葬花”,曹雪芹讓他心中的女神酣暢淋漓地抒發自己內心的積鬱和感慨:“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瀟湘妃子“葬花”勢在必行,心境使然,環境使然,個性使然,更是氣質使然。或早或晚,絕非偶然。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淖陷渠溝”。孤傲清高的林妹妹永遠不會媚俗,與“污淖”同流。她永遠做真誠的自己,至死方休。“葬花吟”,亦是林黛玉的墓誌銘。

“葬花”,只能誕生在《紅樓夢》裏,由“傾國傾城”且“弱不禁風”的黛玉來完成。倘若,沒了“葬花”,沒了後面的“焚稿”,林妹妹還是林妹妹嗎?《紅樓夢》大概也不成爲《紅樓夢》了。林黛玉之所以不同於古今中外任何一個文學形象,正是因爲有了“葬花”,有了“焚稿”這些不朽的精美橋段。

“葬花”,屬於林妹妹的獨家專利。這樣絕美的藝術場景和文學意境根本無法複製,如夢如幻,千年等一回。

佳人已乘黃鶴去,白雲千載空悠悠。

曹雪芹用他一杆神來之筆,將林黛玉的悽美寫到極致,超越時空,化爲永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上掉下來”的詩仙林妹妹,至“葬花”時節已雕塑而成,栩栩如生地定格在無數讀者的面前,人們爲之傷感,爲之陶醉;掩卷之餘,喟然長嘆,耿耿不能忘懷。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