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爾夫岡博歇爾特《麪包》賞析

波謝特是德國廢墟文學的重要代表。他的作品用詞極其簡潔,常用短句;但在最質樸的詞句和最普通的場景中,蘊含着發人深思的力量。短篇小說《麪包》就是這樣一篇耐人尋味的佳作。

沃爾夫岡博歇爾特《麪包》賞析

該短篇只有兩個人物:一對老年夫婦,敘事者從老婦人的角度展開敘述。故事情節十分簡單:第一個晚上,老婦人發現丈夫偷吃麪包;第二個晚上,老婦人謊稱自己吃麪包不易消化,讓出了一片面包。故事圍繞着麪包展開,這一對夫婦的其他生活狀況都被排除出去,從而造成了強烈的聚光效應。

第一個場面發生在深夜兩點半。夜的黑暗使人什麼也看不見,夜的寂靜卻使聽覺異常敏銳。故事從老婦人的驚醒開始:她聽到廚房裏椅子被撞了一下。醒後首先察覺到的卻是異樣的靜:身旁沒有丈夫的呼吸聲。這由聽覺捕捉到的不尋常的動與靜,促使她下牀去探明緣由。

在廚房,她擰亮了燈。視覺解答了聽覺所引起的疑問:她看到了廚桌上的麪包盤、刀子和麪包渣。視覺提供了她沒有料到、不願看到的真相;丈夫的謊言使她震驚。在這個場面中,視覺昭明瞭一切,而這一切偏偏是她寧願忽視的。所以,她裝作視而不見,不再看麪包盤,不再注視丈夫,儘快關掉了燈。視覺受黑暗的阻礙,聽覺卻絕不受光線的`干擾。擰滅燈,並未使她擺脫真實與謊言的糾纏。她覺得,丈夫撒謊時,聲音是那麼假。在臥室裏,聽覺讓她再次面對她已經從視覺獲得的真相:丈夫在偷吃麪包。她故意發出深沉、均勻的呼吸聲,讓丈夫以爲睡眠已麻鈍她的聽覺。

在第一個夜晚,燈光下,這對夫婦突然發現對方已十分蒼老。

在這一時刻,他們像兩個陌生人一樣,四目相對,互相注視着。

在第二個夜晚,他們卻都在努力避開看見對方和被對方看到:妻子從燈光下走開,“過了許久,她才又坐回燈下”;丈夫頭也不擡地吃着飯,說話時也只看着盤子。這一對已結婚三十九年的夫婦,在飯桌旁突然都沒法顯得自然;謊言在他們的心間設了一道屏障。老頭子試圖以聽覺作爲搪塞的藉口,用視覺掩飾自己的慌亂。他說自己也是聽到有動靜,所以前來察看。他“環視着廚房”,“目光毫無意義地從一個牆角轉向另一個牆角”,“望着窗外”。他下意識地企圖將妻子的注意力從廚桌引開,拉扯到角落,又延伸出窗戶。不過,他只是掩耳盜鈴而已。他可以左顧右盼,言及其他,卻無法阻止妻子看到廚桌上留下的痕跡。因此,他的謊言在說出之前,就已經破產,因爲唯一的聽者(妻子)已看出了真相。謊言是對事實的掩蓋或歪曲。

老頭子由於飢餓難耐,半夜偷吃麪包;羞恥心使他在被妻子撞見的狼狽處境下,只有笨拙地撒謊。他初次撒謊,頭腦混亂,不自覺地從妻子的話中尋找謊言的內容。他的第一句話:“我以爲這兒有動靜”,用的是虛擬語氣,表現了他的緊張和不安;第二句是完全的重複,彷彿要抓牢一根救命稻草;第三句是附和妻子的推測:“看來並沒出什麼事”;從妻子的話中得到啓發,他在第四句話中斷定是外面有動靜,這個肯定判斷恰恰與第三句相矛盾。老頭子的謊言純粹是自欺欺人。三十九年的共同生活使他們對彼此已熟悉得像自己一樣,因此,向對方撒謊,正像對自己撒謊一樣徒勞。

老婦人看穿了丈夫的謊言,卻不忍心戳破它。丈夫撒謊,這是三十九年來頭一遭,這令她感到震驚和痛心。但是,她不僅儘量掩飾自己的心情,還努力顯出相信丈夫的樣子,甚至暗暗替丈夫想出自圓其說的辦法。這樣,她自己也成了撒謊者,而且她的假話比丈夫的高明得多。第一個晚上,她的話實際上肯定並充實了丈夫的謊言。謊言損害了丈夫在她心中的一貫形象,但她要盡力使這個謊言立得起來。爲了保全丈夫的一個謊言,她得編造好幾個假話;爲了使丈夫不必再撒謊,她謊稱自己吃麪包不太好消化。丈夫的謊言在說出之前就已被看穿,而她的謊話和隱瞞卻頗有成效。丈夫是否相信她讓出麪包的藉口,不得而知;但在第一個夜晚,她的假話巧妙地消除了丈夫的不安,她裝睡,成功地瞞過了丈夫。

按照馬斯洛對人類需求所劃分的層次,滿足飢餓屬於最基本的一層。在饑饉時期,人們連最低層次的需求也難以滿足,可見生活的極端困窘;老頭子偷吃麪包,撒謊,還構成了品格上的瑕疵。妻子看到丈夫悶頭吃飯的樣子,不禁感到心疼。

這個短篇反映的是家庭瑣事,沒有戰火硝煙,也沒有顛沛流離,但從中可以看出,戰爭所帶來的貧困、飢餓波及到了遠離戰場的普通人。一對恩愛的夫婦也會因此而頓時感到陌生,他們和諧的生活也蒙上了一層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