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百年

王永年

今年8月24日是博爾赫斯誕辰百年。---博爾赫斯常說,他認爲

自己首先是讀者,其次是詩人,最後纔是作家。由於英國化家庭的薰

陶,他從小就受到西班牙語和英語的雙語教育,如飢似渴地閱讀英、

西文書籍,童年時期對他產生決定性影響的是一些英語作家,如斯蒂

文森、卡羅爾、威爾斯、吉卜林、馬克吐溫,他在日內瓦求學時學

了法語和拉丁語,通過閱讀海涅的詩歌自學了德語,年近六旬、將近

完全失明時,又自學了盎格魯-撒克遜語和古斯堪的納維亞語。

博爾赫斯一生看了別人幾輩子纔看得完的書,所以能從世界各國

的文學和哲學寶庫中汲取營養和靈感,在他自己的創作中馳騁縱橫,

左右逢源,成爲有史以來最善於旁徵博引的作家之一。博爾赫斯受叔

本華不可知論的影響,把世界看做一個謎,從經典作品甚至塵封遺忘

的書籍裏尋找透露謎底的線索。他在書籍的王國中開拓了自己的文學

天地,在那裏,文學不再是反映現實的鏡子,而是對世界本質的推測

和假想,迷宮、圖書館、鏡子、老虎、夢等是他用以表述對世界的理

解的具象化語彙。

1918年冬和1919年春夏,青年博爾赫斯已經創作了一些詩歌,有

的是直接用西班牙文寫的,另一些則是先用法文寫好再用西班牙文改

寫而成。當時他十分欽佩美國詩人惠特曼的自由詩,在西班牙馬德里

和塞維利亞的極端主義雜誌上發表了具有惠特曼風格的《海的頌歌》

等詩作。

極端主義派主張改革文藝,認爲文藝必須更新,正如科學和政治

思想希望的那樣達到極端。在“極端”的口號下,他們認爲任何流派

只要表示了求新的願望,都應有一席之地,他們強調詩歌中比喻、隱

喻和韻律的純粹性,應竭力避免抽象化,排除一切裝飾和含糊之詞。

1921年,馬德里《極端》雜誌創刊號發表的由博爾赫斯和另幾位詩人

簽署的宣言指出:“世上有兩種美學:一種是鏡子式的被動美學,另

一種是多棱鏡式的主動美學。遵循前者,藝術成了客體、環境、個人

心理歷程的複製品;遵循後者,藝術獲得瞭解放,把世界變成自己的

工具,在擺脫時間和空間的`束縛之後,創建了個人的觀點。”博爾赫

斯回阿根廷後創辦一個名爲《多棱鏡》的刊物,主張新詩應該改變結

構形式,除了旋律和音樂感外,還應該有更多的想像,以區別於舊詩。

這一階段,博爾赫斯出版了《布宜諾斯艾利斯激情》、《面前的

月亮》和《聖馬丁札記》三部詩集,嶄露頭角,樹立了詩人的地位。

《布宜諾斯艾利斯激情》(1923)收了46首詩,描寫的不是市中心繁

華的布宜諾斯艾利斯,而是郊區、清靜的庭院、偏遠地區的小街、城

市被遺忘的角落,全書熱情洋溢,形式自由,內容清新,有抒情性,

甚至有懷舊情調。《面前的月亮》(1925)收了17首詩,反映了詩人

對現代主義和本地主義創作方法的探索,思考了美洲作家應該如何擺

脫強大的歐洲影響,尤其是擺脫西班牙遺產的影響。《聖馬丁札記》

(1929)的集名同解放智利和祕魯的阿根廷聖馬丁將軍無關,而是博

爾赫斯用來寫詩的、當時市上流行的一種筆記本的名稱,那個集子是

他全部作品中篇幅最小的,只收了11首詩,但作者本人對其中幾首特

別滿意,一首是《城南守靈夜》,一首有關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兩個公

墓,一首寫作者的外祖父伊西多羅阿塞維多,再有一首便是全書開

篇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建城的神祕》。

30年代起,博爾赫斯在文學創作的不斷探索和自我揚棄的過程中,

從詩歌轉向散文和短篇小說,出版了《惡棍列傳》(1935)、《虛構

集》(1944)、《阿萊夫》(1949)等小說集和《探討集》(1932)、

《探討別集》(1952)等散文隨筆集,在國際範圍引起廣泛注意,並

獲得了不少著名的國際文學獎項。博爾赫斯的虛構小說不僅改變了小

說的世界,而且改變了世界上的小說,成爲不久以後稱作“魔幻現實

主義”流派的代表,他的國際聲譽使阿根廷感到莫大的驕傲,在拉丁

美洲的文學爆炸中,博爾赫斯爲阿根廷建立了牢固的地位。

博爾赫斯家族有遺傳的眼疾,他的父親壯年失明,他本人早年開

始就受到了視力衰退的困擾,因此他早有思想準備,50年代後把主要

精力又轉移到詩歌創作上來,1960年至1985年間,陸續出版了《詩人》、

《另一個,同一個》、《影子的頌歌》、《老虎的金黃》、《深沉的

玫瑰》、《鐵幣》、《夜晚的故事》、《密謀》等多卷新的詩集。這

一時期的詩作採用了傳統的形式,嚴謹的結構,懷舊的主題,有不少

是對世界著名的作家和詩人的評論,如《致路易斯德卡蒙斯》、

《愛默生》、《斯賓諾莎》、《裏卡多吉拉爾德斯》、《致約翰

濟慈》等。

這些詩篇的共同點在於形式---十四行詩。博爾赫斯視力衰退

和完全失明後,詩歌是他能在腦海裏“看到”的東西,他具有驚人的

記憶力,能記住形式、格律和韻腳,頭腦裏形成的東西能毫釐不差地

複製出來,他說過:“我失明後的一個突出的後果是逐漸放棄自由詩,

轉向經典的格律詩。事實上,失明使我重新撿起詩歌創作。我由於無

法寫草稿,不得不依靠記憶。詩歌顯然比散文好記,格律詩顯然比自

由詩好記。”

十四行詩的形式歷史悠久,集中體現了韻律的勻整性,從彼特拉

克和但丁,莎士比亞和彌爾頓,貢戈拉和克維多沿傳下來,對博爾赫

斯有一種古色古香的吸引力,它的兩組四行詩和兩組三行詩的精確形

式和格律爲博爾赫斯提供了縱橫馳騁的廣闊天地。

博爾赫斯創作的詩歌、散文和短篇小說互爲補充,有時很難區分

他的文章究竟屬於哪一類。他的某些詩歌像是在講述故事,而有許多

故事則又具有散文詩的濃縮性和巧妙的結構。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去世已十多年,但他的名字非但沒有

被淡忘,反而日益引人注意,在西班牙語文壇和世界文壇得到重新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