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小山詞貴異之異(教師中心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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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小山詞貴異之異(教師中心稿)

摘要:作爲北宋詞家,晏幾道在詞法上慘淡經營,既全面繼承其父晏殊所承傳的“花間”傳統,又能越其畛域,獨出機杼,遂在小令詞的抒情技巧上窮極變化,取得超越前人的成就。同其他婉約詞家相比,他對令詞這種抒情詩歌形式的發展最具有獨特性貢獻的是:他在藝術上刻意求新求異,善於用極簡練的文字創造出某種新異的意境,真景物與真感情的高度融合,使其詞的意境臻於自然渾成的完美境地;善於用簡練筆墨勾勒形象而不加烘托的白描,塑起一個個鮮明感人的人物形象,給我們美的享受;善於用一系列獨特的意象,輔之以深沉、細緻,複雜之情的抒情技巧來豐富詞的藝術寶庫,使得詞法更加多樣化。

關鍵詞:小山詞;意境;人物美;意象。

在北宋詞壇,晏幾道向負盛名。自晁補之以降,評說者紛紜。關於其詞作風格,劉熙載在《藝概》中評說至爲精當:“叔原貴異,方回贍遠。耆卿細貼,少遊清遠。”貴異之“貴”,雖有注家理解爲動詞“看重”,但考慮到其與“贍遠”、“細貼”、“清遠”等詞的對應,筆者認爲理解作形容詞爲宜。“貴”字作爲小山詞藝術風格的標示,其內涵有二。一是指其詞作淵源有自,出於《花間》南唐正統而格調更爲高卓。如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所言:“叔原在諸名勝中,猶可追逼《花間》,高處或過之。”又如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所言:“晏小山工於言情,出元獻,文忠之右。”晏殊,歐陽修詞皆踵武南唐詞人馮延巳(1)。因此,陳氏在拿晏幾道與其父晏殊、歐陽修作比較時,其評語的深層認識是肯定晏幾道詞對南唐詞傳統有着繼承與超越。“貴”字的內涵之二是指其出身富貴門庭,而資質俊採,故詞作有高華氣象。這一點王灼《碧雞漫志》言之甚明:“叔原詞如金陵王謝子弟,秀氣勝韻,得之天然,殆不可學。”小山詞“貴”之特點,參照詞作,結合前人評論容易理解,故本文不贅述。作爲小山詞藝術風格標示之二的“異”字,前人也有涉及,如晁補之雲:“叔原不蹈襲人語,風度閒雅,自是一家。”(《古今詞話》引)但以“不蹈襲人語”之評釋“異”字似過於狹隘,而風度閒雅用於形容其父晏殊詞作更妥貼。晁評不能令人滿意。筆者將就此略作申述,從晏詞的意境、人物、意象諸層面對小山詞之“異”(即特質)陳述己見。

一、意境之“異”

清代王國維《人間詞話》曰:“詞以境界爲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於此。”又曰:“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2)。”據此可知,王國維強調的是自然景物的客觀描寫與作者真情實感流露的高度結合,也要求做到情景交融,物我無間,方可謂之有境界。“境界”也即“意境”。小山詞在此有突出表現,他善於用極簡煉的文字造出某種新異的意境。試讀《阮郎歸》:

天邊金掌露成霜,雲隨雁字長。綠杯紅袖趁重陽,人情似故鄉。  蘭配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這首詞字數不多,內容卻極爲深邃。起首“天邊金掌”點秋景。承露金掌是帝王宮中的建築,詞以“天邊金掌”指代汴京景物,選材突出,起筆峻峭。但作者詞風不求以俊俏勝,故第二句以閒淡筆調,寫白露爲霜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天邊的長條雲彩中飛出排成一字的雁隊,雲似乎也隨之延長了。僅用二句來寫秋空之景,已能表現出汴京氣候、景物特色。這種寫景技巧,我們不妨與柳永之代表作《望海潮》(東南形勝)作一番比較。柳永這首描繪杭州都市的名作,以大量的景物,來表現錢塘的“形勝”和“繁華”,層層的鋪敘,大量的白描,因此顯得十分壯觀。在寫景方面,我們發現,柳永注重對景物作橫向具體鋪排,寫得十分熱鬧。而小山卻較少鋪排,比較注重詞人的主觀感受,寫所見之景,其景不象柳詞那樣繁雜、闊大和氣象萬千。而只是巧妙地擷取富有特徵的事物作簡單的勾勒,提起即放下,韻味十足。再與花間詞派韋莊詞比較,我們發現韋詞對景物描寫較注重對景物聲色狀貌靜態或動態作細緻描摹,以突出景物特徵,如《菩薩蠻》“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這些景物更多是濃抹之美,金、黃、翠、綠的色彩相配,或互補,或對比,色彩絢麗,斑爛相映襯,顯得金光閃閃,五彩繽紛,有一種華貴美。而晏詞則不同,色彩較爲清淡,對具體景物只作概括,不作具體描摹,只以概括虛涵之筆,稍作點染,其景物便在淡淡哀愁氣氛渲染中似乎具體可觸。

詞景洗煉,寫情則轉折起伏,步步深化。況周頤《惠風詞話》卷二說:“‘殷勤理舊狂’五字三層意:狂者,所謂一肚皮不合時宜,發見於外者。狂已舊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有甚不得已者⑶。”可見作者心事重重,必有許多不堪回首、不易訴說之慨,如今要喚起舊情酒興,還得“殷勤”理之。此中層層挫折,重重矛盾,感情曲折,自然而然把意境推向更爲深厚的高度。結尾“欲將”句顯然是對上面的補充說明,說明其客中偶逢佳節,狂歡痛飲,意在擺脫悲涼心境,但是悲涼由來已久,太深太久了,所以末句用商量口吻要求歌女,不要唱出哀怨的歌聲,否則自己沉醉不了,就要孤苦悲哀。語曲而意婉,

似曠達實悲苦。寫盡詞人在現實人生中無法擺脫孤獨苦悶的心情。

如果把“意”與“境”相對分開來看,小山詞的“意”表現得更

爲突出。陳廷焯讚歎其情時說;“無人不愛,以其情勝也。”是所謂“純

情”詞人⑷。他的情,乃一己之情事,大多抒發其“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的惆悵,“光陰易逝,境緣無實”的感慨;他的.情,無論聚歡離悲,皆出於真情深情之自然流露。他的情有別於其他詞人。南唐後主李煜是個抒情高手,他與小山有着不少的契合點。就身世而言,李煜由一國之君覆滅而淪爲階下之囚,小山則由宰輔暮子因家道中落而落拓半生,共同身世之變,使之都有華屋山丘之感。但是細細品味 二者自有不同:其一,表現情感內涵不同層次。李煜抒發的是重溫帝王舊夢的悲恨和苦苦而又無力解脫的怨痛心情;而小山抒發一種離愁別恨,今昔之別的悽苦心情。其二,感情的宣泄方法之不同。李煜詞常是少描寫,多感慨,“情爲主,景爲客”的特點十分突出,又常是起句高唱,感情奔突而出,呈現於詞中涌動着不平之氣。如《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諸詞,多悲歌悽愴,沉痛淋漓,而小山詞感情宣泄較爲內斂婉曲,有“言外不盡之致”⑸。

同爲婉約詞之大家。“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浣溪沙》、“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木蘭花》,晏殊流連光影富貴閒雅悲涼而纏綿,仍足以令人想及人生諸多缺憾。“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踏莎行》,“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生查子》,歐陽修戀情遊宴,惜春怨別,優遊不迫,哀而不傷。二者最爲突出的便是在閒雅風神中流露出一種輕淡而深永,難以掩飾的傷感情緒。而小山卻是“殷勤理舊狂”“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悲涼難遣,徒有一籌莫展者的深長慨嘆。與晏歐二人雍容閒雅、淡淡哀愁相比,小晏這位“古之傷心人⑹”在詞中不唯感傷濃烈,且步趨沉鬱悲涼矣。

在“意”與“境”結合上,這首詞構思之精巧,也顯示了作者高超的技巧。起筆二句寫景,點出時間是重陽節,地點是在汴京。“綠杯紅袖”二句馬上轉到人事。換片二句,補充上片第三句,寫重陽節的活動,這三句是整個過節活動的一個歸結點。承上寫景,貫下寫情。詞中的金掌、霜、雲、蘭等等全都織入了詞人現實心境,外物刺痛了詞人的悲涼心境,詞人也憑藉外物發泄深慨,傾訴悲涼,景情融爲一片,相映生輝。

在意境創造方面,秦觀的詞用力甚深,頗得人稱讚:“少遊詞境最爲悽婉⑺。”同爲婉約詞家,晏幾道與秦觀的詞意境深婉,爲人所讚賞。但二者情景結合的創作手法卻各有特色。試以二首《浣溪沙》比較之: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試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

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掛小銀鉤。--秦觀《浣溪沙》

日日雙眉鬥畫長,行雲飛絮共輕狂。不將心嫁冶遊染。   濺

酒滴殘歌扇字,弄花薰得舞衣香,一春彈淚說淒涼。--晏幾道《浣溪沙》

秦觀詞多給人一種畫面之美,注重就景敘情,其景多取自然山川景物。該詞寫樓外天色陰沉,詞人藉助“漠漠輕寒”“無邊絲雨”“淡煙”這些景象來烘托渲染氣氛,給人一種輕輕的寂寞和淡淡的哀愁。這樣景內有情,情景交融。晏詞較少給人予畫面美,他較注重情景齊出,其景也侷限於室內景緻,而又不泛設景物,這樣可避免“質實”而顯得空靈而有韻味。該詞詞人融人事入風景,以高度的藝術從虛着手,遺貌取神,以寫一歌女之痛苦寂寞之情,實則是自己心意之寫照,物我相融,使其臻於自然渾成的完美境界。

除上述外,小山好用“對比”法,擅長從“回憶”的窗口寫出昔日之歡戀與今日之孤獨,兩相對比,不僅利用“時間差”來增添了當日情事之可戀可懷之美感,更於其中透出了一股“華屋山丘”“昔盛今衰”的淒涼氣氛。如其《臨江仙》“夢後樓臺高鎖,酒醒廉幕底垂。”康有爲說這兩句純是“佛家的華嚴境界⑻。”其實它是詞人爲表達極度思念蘋的心情,而開創一種寂寞空靈的境界。因爲它具有典型性和哲理性,故而受到人們的偏愛。“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鷓鴣天》(小令尊前見玉尊)〕傳說理學家程頤聽人讀到這二句時也“笑曰:‘鬼語也’。意亦賞之⑼”。它寫在華筵上聆賞了意中人的美妙歌聲,至夜闌人散,他的夢魂仍然毫無拘束地追隨到她的身邊。這又是一種出神入化的意境。它們令讀者如身臨其境,神往不己。凡此種種手法,我們不難發現小山匠心獨運,運用多種手法,巧妙地將“情”與“景”高度融合,不着痕跡,其詞有“景語”更有“情語”,“景由情出”,“情在景中⑽”殊覺悽婉動人。

二、人物之“異”。

小山所寫人物皆有鮮明、生動、豐滿之形象。打開小山詞集,展現在我們面前,是一個個面目神態各異,活生生的藝術形象。與其他詞人相比,晏詞寫人物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好用人名入詞。五代和宋初詞人寫的戀情,往往是沒有具體的思戀對象的泛化的戀情。而《小山詞》所寫戀情,則有明確而具體的思念對象。正如其在《小山詞序》中說:“始時沈十二叔、陳十君龍家有蓮、鴻、蘋、雲,品清謳清客,每得一解,即草授諸兒⑾。”蓮、鴻等名,多見於詞中。如寫蓮的:《木蘭花》:“小蓮未解論心素”、《愁倚闌令》:“渾似阿蓮雙枕畔”、《菩薩蠻》:“香蓮燭下勻丹雪”、《鷓鴣天》:“手燃香箋憶蓮”、“小蓮風韻出瑤池”。寫蘋的如《臨江仙》:“記得小蘋初見”《木蘭花》:“小蘋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也住。”《玉樓春》:“小蘋微笑盡妖嬈。”寫鴻如《虞美人》“賺得小鴻眉黛,也低頻。”寫雲的如:《虞美人》:“說與小云新恨也低眉。”等等一個個少女形象或天真浪漫或柔情似水,音容笑貌呼之欲出。

(二)不用代言體入詞。在以往詞作中,常有代言體情況出現。

即詞人替閨房裏幽怨的女子作詞,作詞時隱去詞人“自我”身份,而

以閨婦的身份發言。典型的如溫庭筠的《望江南》(梳洗罷)、《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而《小山詞》中也有一部分閨情詞,但卻較少有代言體出現,而是以抒情女主人公與作者合二爲一:詞寫抒情女主人公,實則是詞人的自我寫照。例如《浣溪沙》(日日雙眉鬥畫長)、《更

漏子》(柳絲長)、《河滿子》(綠綺琴中心事)、《虞美人》(曲闌干外天如水)等詞,這些詞都是寫閨怨閨思,風度閒雅,詞情深婉。乍見,我們會以爲與溫韋之閨怨如同一轍,其實不然。深一層體味全詞,似乎不只是抒離恨閨情,因爲“善言詞者,假閨房兒女之言,通之於《離騷》、變雅之意⑿”。我們可以理解,每一個詞人都能或多或少地在作品中展示自己的內心世界,但小山高明之處在於塑造詞中抒情主人公時,將自己融入詞中,與抒情主人公與自身合二爲一。在這些詞中,透過作者深情的描述,我們分明看到一個誠摯的靈魂在躍動,那就是小晏自己的形象。因此他的詞較之託閨情以抒己情者更加親切、動人。

(三)“癡”字溢於詞中。爲什麼小山筆下的女性形象個個形神各俱、栩栩栩如生呢?理由有二:其一,來自於作者高超的表現技巧。詞人重視並善於捕捉,刻畫變化之中的形象,特別是能抓住人物特徵,但他不着力於描繪這個形象,而是經由自己提煉過的片斷情節和景物描寫之中自然浮現出來,所以她們不論鉅細都顯得相當出色。其二,詞人以大量癡情傾注筆端,着力來讚美她們的才藝風情以及別後對她們的回憶思慕。

技巧是一種手段,用情至癡纔是重點,主要原因。黃庭堅說他有四癡:“仕宦連蹇,而不能傍一貴人之門,是一癡也;論文自有體,不肯作一新進士語,此又一癡也;費資千百萬,家人寒飢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癡也;人百負之而恨,己信,終不疑,此又一癡也⒀。”因爲這種“癡”是其他詞人沒有的,而正是“癡”,使其人物別具美感,

也別具特色。誠如葉嘉瑩《論晏幾道在詞史中之地位》一文中所言:“小山情詞豔曲對女性的態度和描摹,不同於《花間》的客觀泛寫,情有獨鍾和鄙俗情慾,而另具一種詩意和善感的欣賞⒁。”他的“癡”而使筆下人物更爲有血有肉,形神俱備,比起其他詞人筆下的女性形象更爲純淨、自然、富有活力。

三、意象之“異”

“意象說”是古文論中闡述形象思維的一個專門術語,指“意中之象”即作家通過藝術構思而逐漸形成的想象中的形象⒂。在《小山詞》中有幾個極爲突出的意象。寫得最多的便是“夢”,竟高達60餘次。其次,是“酒”也有50多次。“淚”的使用頻率也相當高,含“淚”字有47首。這些意象容涵着小山複雜的情感意蘊,是其作品中最有魅力的一部分。細細品味、闡釋、分析這些意象,我們從中可以感受到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一)“夢”。小山擅長記“夢”,其“夢”境幻而非真,虛而非實,虛無縹緲,自有一種迷離惝恍美感。試以《鷓鴣天》析之: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日,

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

同?今宵剩把銀燈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這首詞上片描摹當年歡聚之樂:彩袖殷勤,豪飲千盅:曼歌豔舞,通宵達旦。下片寫離後相思:相逢無由,魂魄入夢;我夢有你,你夢有我,以及重逢的歡樂反襯出別後相思的痛苦,相思苦楚又夾雜着“魂夢”相聚的虛幻歡娛,由魂牽夢縈雙轉出重逢之驚喜,然而真的相逢,卻不敢相信夢想成真,又恐其如同夢幻轉瞬即逝。“夢”遊離於其中,

益見恍惚之態和驚喜之情。其他寫夢的如《臨江仙》“夢後樓臺高鎖”:寫夢後的孤獨與空虛;《蝶戀花》:“夢入江南煙水路”寫夢境之倏忽和求索之苦;《阮郎歸》:“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以寫夢境虛幻和空虛惆悵之苦……這些夢境悽美,感情悲涼而纏綿仍足以令人想及人生諸多缺憾。

北宋詞家以寫夢著稱有晏幾道和吳文英二家。吳文英(號夢窗)其詞也多次寫到夢,如《浣溪沙》:“門隔花深夢舊遊”、《金縷歌》:“夢斷神州故里”、《風入松》:“交加曉夢啼鶯”等諸詞均有夢出現,但都瞬息即興,單純記夢。而小山所有記夢之作都是現實場景與夢境相因相生,同樣具有章法靈動變化,不同時空錯落交替的特點,而且其夢境虛幻縹緲,有一種動盪的美感。

(二)“酒”。《小山詞》中寫“酒”的,如《臨江仙》“酒醒長恨錦屏空”“淺酒欲邀誰勸?”“淥酒尊前清淚。”寫其孤獨寂寞;《蝶戀花》:“新酒又添舊殘酒困,今春不減前春恨。”“衣上酒痕、詩裏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減字木蘭花》“酒裏淒涼,新恨猶添舊恨長。”寫其悲涼悽苦。“酒”是詩詞中固有的意象,大多與“愁”字,前果後因,如“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舉杯澆愁愁更愁。”等借酒澆愁,抒發其苦悶心情。而晏詞則是點點酒痕和行行詩句,都飽含着淒涼怨恨之意。晏幾道經歷家世盛衰之鉅變,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令其齒冷心寒。後來與四女相知相愛,又飽受別離相思之苦。因此“酒”是其一時精神麻醉和慰藉。喝酒之後結果是醉,因此醉中有恨,酒醒之後,其悲苦淒涼之意油然而生。所以晏“酒”是一杯淒涼辛酸的酒!

(三)“淚”。馮煦曰:“淮海、小山,真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⒃。”因爲“傷心”,難以掩抑其冷漠悲涼,只好“一春彈淚說淒涼”。《小山詞》260首,涉及到“淚”的有47首,使用頻率爲18.1%。如《鷓鴣天》:“野棠梨淚闌干”、“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盡將紅淚溼湘裙”;《生查子》:“忍淚不能歌”“垂淚送行人”;《點絳脣》:“淚痕和酒,沾了雙羅袖”、“日日驪歌,空費行人淚”;《虞美人》:“猶有兩行閒淚、寶箏前”等等詞句,點點行行都是傷心淚。同是“傷心”人,秦觀也較多涉及“淚”,共有19首詞涉及淚。典型的如:《江城子》:“便是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南歌子》:“臂上妝猶在,襟間淚尚盈。”、《滿堂芳》:“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等詞以“淚”作爲情感媒介,含蓄委婉地表達其受到政治迫害,感到前途渺茫,無路可走的苦悶。因爲含蓄又難抑其情,所以淚水盈盈,情調悲苦。相比之下,晏“淚”較多,而且表達更爲直露無遺,酣暢淋漓。其次,晏“淚”描繪更爲生動具體,有“紅淚”、“閒淚”、“垂淚”“淚臉”“淚行”“粉淚”等等或靜或動,形象生動,別具美感。

小山以其縹緲迷離的夢境來回憶往昔歌酒相歡的現實,夢醒之後,借酒來對抗悲涼寂寞,然而酒醒之後,淒涼孤寂難遣,徒傷心落淚罷了。“夢”─“酒”─“淚”構成小山詞中獨特的意象。

透過《小山詞》的深摯、悲涼、和憤激,我們不難發現小山是:

一個鍥而不捨地追求無望的愛情的貴公子;一個苦歌今淚、窮困潦倒

的舊家子弟;一個睨世傲物、不圖苟合的封建士大夫。他“以貴人暮子,落拓一生。華屋山丘,身親經歷;哀絲豪竹,寓其悲痛纖微⒄。”因此愛情的纏綿悱惻與感舊的傷感,一同交織成了他詞中特有的“綺怨”的風味。

作爲婉約詞家,他的詞風華貴中見沉鬱,多見感傷情調,情真意摯,動人心魄。藝術上,他雖承“花間”,卻不侷促他人轅下,勇於創新,因此他的令詞有“一時獨步”之譽,在婉約派的大家中,佔據獨特的地位。

註釋:

(1)劉熙載《藝概》卷四:“馮延巳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

(2)王國維《人間詞話》第一頁,羣言出版社,1995年版。

(3)況周頤《惠風詞話》卷二。

(4)陳廷焯《白雨齋詞話》齊魯書社1983年版。

(5)沈祥龍《論詞隨筆》。

(6)馮煦《蒿庵論詞》。

(7)王國維《人間詞話》第24頁,羣言出版社,1995年版。

(8)樑令嫺《藝蘅館詞選》引康有爲語。

(9)邵博《邵氏聞兄後錄》。

(10)王國維《人間詞話》。

(11)黃庭堅《小山詞序》。

(12)朱彝尊《詞綜》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

(13)黃庭堅《小山詞序》。

(14)葉嘉瑩《靈溪詞說》。

(15)《中國古典文學手冊》第389頁,廣西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

(16)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序》。

(17)夏敬觀評《小山詞》跋。

畢  業  論  文

作    者  林 瑞 聲    

指導教師  歐 明 俊     

2001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