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與梁實秋說相聲

  抗戰後期,老舍有一段期間住在重慶北碚,和我時相過從。   有一次,北碚各機關團體發起募款勞軍晚會,一連兩晚,盛況空前。國立禮樂館的張充和女士多才多藝,由我出面邀請,會同編譯館的姜作棟先生,合演一出“刺虎”,唱做之佳,至今令人不能忘。   在這一齣戲之前,要墊一段對口相聲。這是老舍自告奮勇的。蒙他選中了我做搭檔,頭一晚他“逗哏”我“捧哏”,第二晚我“逗哏”他“捧哏”。事實上,掛頭牌的當然應該是他。他對相聲特別有研究。在北平長大的,誰沒有聽過焦德海、草上飛?但是能把相聲全本大套的背誦下來,則並非易事。如果我不答應上臺,他即不肯露演,我只好勉強同意。老舍囑咐我說:“說相聲第一要沉得住氣,放出一副冷麪孔,永遠不許笑,而且要控制住觀衆的`注意力,說到緊要處,斬釘截鐵一般迸出一句俏皮話,則全場必定爆出一片喝彩聲,鬨堂大笑,用句術語來說,這叫做‘皮兒薄’,言其一戳即破。”我聽了之後,連連辭謝說:“我辦不了,我的皮兒不薄。”他說:“不要緊,咱們練着瞧。”於是他把詞兒寫出來,一段是“新洪羊洞”,一段是“一家六口”,這都是老相聲,誰都聽過。相聲這玩意兒不嫌其老,是經過千錘百煉的玩意兒。據他看,相聲已到了至美的境界,不可稍有損益。是我堅決要求,他才同意在用摺扇敲打我頭的時候,只要略爲比畫一下而無須真打。   我們認真排練了好多次。到了上演的那一天,我們走到臺的前邊,泥雕木塑一般,繃着臉肅立片刻,觀衆已經笑不可抑。該用摺扇敲頭的時候,老舍不知是一時激動忘形,還是有意違反諾言,掄起大摺扇狠狠地向我打來,我看來勢不善,向後一閃,摺扇正好打落了我的眼鏡,說時遲,那時快,我手掌向上兩手平伸,正好托住那落下來的眼鏡,我保持那個姿勢不動,喝彩聲歷久不絕,有人以爲這是一手絕活兒,還高呼:“再來一回!”   我們那一次相聲相當成功,引出不少人的邀請,我們約定不再露演,除非是至抗戰勝利再度勞軍的時候。沒想到勝利來得那麼快,更沒料到又一次浩劫來得那麼急,大家的心情不對了,我們的這一次合作成了最後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