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紅了散文

昨天還是夏的炎熱纏繞中,今天一轉身竟與秋撞了個滿懷,時光老人的腳步還真是匆匆。天高雲淡,秋風乍起偶爾的掠過一絲涼意,平添了幾分秋韻。秋蟬沒有了夏日的那般嘶噪,似乎變啞了似的。草叢間的蟋蟀和着其它蟲鳴的調調也慢了半拍且稀疏了不少。蟲鳥們少了往日的喧鬧,路邊的菊花開始綻放出五顏六色爭着秋景,池塘裏有朵出奇的荷,張開粉紅的臉蛋搖曳在秋風裏惹人愛憐。豔陽高照,打卷的荷葉任由秋日的陽光怎麼撫慰,也很難再舒展開來。岸邊的楊柳多了幾分倦怠,似睡不醒的老者蔫頭耷腦地隨風搖晃。哦,一片秋意濃。一年四季之中,向來對秋情有獨鍾的我,踏上回故鄉的路。

高粱紅了散文

車窗外是泛黃的田野,偶有一片綠影掠過,那是晚收的玉米地點綴這秋色。矮矮的一片黃,被田間地頭的一排排簌簌作響的楊樹間隔開,那是金黃的稻穀搖擺着低垂的稻穗衝着路人微笑呢。時而一片矮黃,時而一片挺拔的綠,豐收和喜悅交織在一起,給秋天的田野渲染了一幅巧奪天工的優美畫卷。也給這田野一份寫意的秋韻,你看,秋意扯着變色的裙裾,邁着優雅的腳步向我們款款走來。

故鄉,每次走進都是泥土的芬芳緊緊地將我擁抱。而每次踏進二叔家的宅院,總會有一份欣喜。二叔是個地道的農民,勤勞、樸實、本分的二叔儘管這幾年身體不是很好,但是卻把宅院打理的一年四季總是呈現各有各的風景。這不,宅院裏最搶眼的,要數緊挨着已經荒廢多年的豬圈旁幾十垛高粱,還有靠近南院牆的同樣有幾十垛的高粱齊刷刷地頭頂着沉甸甸的紅穗,站成了農家宅院秋天裏的一道風景。哦,高粱紅了。它們幾乎齊院牆那麼高,一身綠裝挺立在那裏,自是吸引了我的眼球,對望着彼此。日照下靠近南院牆的那幾十株高粱穗飽滿錘狀泛着滿臉紅光,彷彿是俏皮的小姑娘露出喜悅的一張張甜絲絲地笑臉。哦,記得的,那是兒時記憶裏的“甜秫秸”。甜秫秸也是高粱的一種,學名糖高粱。這類高粱植株高大,莖內含有豐富的糖分,汁多味甜,且營養價值高,通常作牲畜飼料或供作糖漿的原料,也可當“水果”生食,有“北方甘蔗之稱”,又被譽爲“高能作物”。可以說,記憶中的甜高梁渾身都是寶,不僅頭頂上的穗脫去外殼可以做糧食食用,莖稈又可以當成甘蔗被農家人嚼食着秋天裏的甜蜜。長大後,還聽說甜高粱不僅可以產糖,還是做酒和味精等的原材料呢,原來打小我們農家人就是吃着這“寶物”長大的啊。怪不得記憶中的農家人不管是孩子還是大人,個個都精神飽滿呢。

記憶中,每當秋風乍起,甜高粱穗圓嘟嘟的臉蛋還沒有完全漲紅了之前,等不及的孩子們早就躍躍欲試了。在甜高粱穗還沒有全部紅潤到成熟時,各家的孩子們已經開始下手慰籍自己的胃了。那時生產隊每到秋天就專門派人“看秋”,目的是預防村民們偷田裏的莊稼,或是甜高粱莖之類的而毀壞了高粱收成。家裏的大人就開始在自家的宅院種植一小片,有幾十株足夠孩子們解饞的。若是種植太多,擱置久了也會慢慢丟失水分變成幹髓沒有了嚼頭,自是流失了甜蜜。兒時記憶裏,常常是早上從大炕上爬起,就跑到甜高粱面前,看看它們的臉又變紅了幾分,恨不得拿自己的蠟筆塗上一層紅,讓它們快些變紅,因爲饞蟲啊,一直勾着哩。“媽,什麼時候纔可以吃甜秫秸杆啊。”盼望着、盼望着,等不及的孩子會不時地問自己的母親。“等高粱穗全紅了就可以吃了。”母親們總是不厭其煩地回答着她們的孩子。是啊,那個時代,秋天甜秫秸杆的成熟期,是她們的孩子們在秋天唯一的期盼了,那是孩子們的甜甜蜜蜜地期盼啊。每天,一個個小手搖晃着挺拔、修長身材,看上去就是一身健美的甜高粱莖,嘴裏唸叨着:“你快熟啊,我給你澆水施肥。”可是,等不到完全成熟,嘴饞的孩子們還是經不起那絲絲甜甜的誘惑,早就偷偷從隱蔽的地方割下幾株嚐鮮去了,等到別家的成熟更有滋滋甜味的時候,這裏已是光禿禿的微微露出地面的甜高粱茬子了。看着別家孩子嚼着滿口的甜水,只能是老遠興嘆,一臉羨慕的表情了。遇到要好的玩伴偶爾送給一兩節,更是甜蜜無比的事了。此時嘴巴也是甜甜的,口中不住的說着“謝謝”兩個字,順着嘴角邊的甜滋滋流出來了。甜高粱莖我們兒時俗稱它爲甜高粱稈,它是兒時記憶裏的最甜蜜的回味。秋天,甜高粱熟了的時候,老槐樹下、矮牆上,常常是每人一小捆一節一節的甜高粱杆,互相交換着各自的甜高粱稈,然後剝去綠色的包皮,再剝去席篾,咀嚼着秋天裏的一絲絲甜蜜。通常是越是綠色的莖內髓越甘甜,小夥伴們相互比試着誰的更甘甜、更清脆,樹上的鳥兒衝着樹下的孩子們嘰嘰喳喳地亂叫。膽子大的,趁孩子們不注意的功夫,啄食一下被孩子們嚼過的甜高粱稈,突地飛起。不一會兒,地上就是一堆皮,甜甜蜜蜜早就嚼碎流入每個人的心裏、胃裏面去了。

每當秋天到了,故鄉一望無際的高粱地儼然就是田間的一幅畫。陣陣秋風拂過,一陣陣唰唰啦啦的葉子作響,你挨着我,我擠着你。紅高粱紅紅的高粱穗沉甸甸地笑彎了腰,你衝我擠眉弄眼,我衝你回眸嫣然一笑。你誇着我紅潤的臉蛋漂亮,我羨慕你飽滿的顆粒。霎時,高粱地裏有竊竊私語,也有颯颯風姿。低頭的,不是趨炎附勢,而是一種謙卑的姿態等你開鐮收割。是啊,你看它們依然挺拔高高的站立在田間,俯首於你的卻是一張張紅潤的臉,捧起它們的臉的一剎那,你依然感覺到它們是那麼的高大。而白高粱挺着粗實高大的秸稈,儘管頭頂着沉甸甸的高粱穗,卻是一直昂首於秋天,再大的風雨也不會彎腰低頭。宛如是一排排、一列列等待你檢閱的士兵,站成威武的軍姿,莊嚴肅穆,那透着紅亮的高粱穗,彷彿是烈日下站久了的士兵的一張張年輕而富有生動的臉。有堅毅、有活力,也有農家人汗水洗漬過的光澤。

而緊挨着豬圈的那幾十株看上去穗軸極短的低着頭齊刷刷地正在偷看着我的高粱們,是兒時記憶中母親用來做笤帚、編炕蓆等農副產品的帚用高粱。兒時的故鄉,物產豐富,這源於故鄉肥沃的土地。而勤勞智慧的故鄉人,哪裏適合種植什麼農作物心裏面清清楚楚的。村西土質適宜種植高粱,那時生產隊種植的高粱有幾個品種,除了甜高粱之外,一小部分種植粘高粱,其餘大多數是以種植紅高粱、白高粱爲主。到了秋天,紅燦燦的高粱穗被秋天的陽光度上一層金,老遠是一望無際的高粱紅,像是天邊飛來的一朵朵紅雲,附着在綠海上。秋風起,一波波的紅波綠浪,葉子泛着亮光隨風唰唰作響,“看秋”人一聲“喔喝、喔喝”驚起附身在高粱穗上的鳥兒撲棱棱飛起。接着一陣銅鑼聲“鐺鐺”地從高粱地裏順着葉片穿過火把似的高粱穗的縫隙竄起迴盪在高粱地的上空,偷來啄食的鳥兒們暫時躲在遠處的楊樹上偷偷張望着誘人的高粱穗。伺機下一輪與“看秋”人捉迷藏繼續偷食。再“鐺鐺”幾聲,高粱地片刻地寧靜了些。此時的“看秋”人,已從地的一頭,走到另一頭去了。

故鄉的高粱,從播下種子的那一刻,它們各自憋足勁唯恐晚一步探出一抹綠。有的,精神飽滿的種子自是先拱破泥土,其它的種子也不甘示弱,接二連三地使勁鑽出來,吸收到了養分,或許幾日竄出老高。它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比試着誰長得更高更帥。說到帚用高粱,主要是用於製作笤帚、編炕蓆之用的。兒時村子裏的男孩們,時常會就地取材用此高粱的席篾編制蛐蛐籠子、蟈蟈籠子等。天氣好的時候,他們會各自拎着自己的蛐蛐籠子、蟈蟈籠子鬥蛐蛐或是蟈蟈。帚用高粱通常沒有穗軸或是穗軸極短,莖內髓乾燥,沒有一絲甜味,結實不多且粒小,又因其莖杆枝長且有韌性,故成爲被用於製作笤帚之類的農副產品的首選原材料。兒時家用的掃地笤帚、掃炕笤帚和家家大炕上的炕蓆,都是取材於此。純天然沒有任何龐雜的摻雜,勞作了一天的農家人,睡在大炕上,枕下就會有一股股沁入心脾的清香。能不早早進入夢鄉去麼?

故鄉的紅高粱大多數交公糧或是做牲口的飼料用,因爲其口感不是很好,一般是用於釀酒,或許是因爲其口感的原因,我的故鄉又稱紅高粱爲“笨高粱”。而白高粱和粘高梁則可以食用,雖說不及大米、小麥的口感好,但是因爲高粱是高產農作物,那個時代是農家人的餐桌主食、常見的口糧。記憶裏兒時的'白高粱和玉米,幾乎成爲村子裏家家戶戶的主食。粘高梁則是小部分種植,收割後的粘高梁米可以磨成粉,手巧的農婦可以做成粘高梁米面的紅豆包,又可以直接將粘高梁米摻雜其它雜糧一起做成主食,有了粘高粱米的添加,口感糯糯的,也算是一種小小的改善吧。記得兒時幾乎天天不是吃高粱米粥或是米飯,就是玉米渣粥或是玉米麪餅子。高粱米煮出來的高粱米粥或是蒸熟的米飯通常是泛着淡淡的粉紅,那時我們也稱高粱米爲紅糧,聽起來如此喜慶的一個農作物的名字,吃在嘴裏的口感卻是不敢恭維的。每天上頓下頓的吃高粱米飯,幼小的我們常常只有忍受。那個年代,村子裏每人分得的口糧是有限的,麥子成了金貴的細糧,除了逢年過節平時不食用。而高粱作爲大田高產作物,通常是種植首選。即便是這樣,常常是家裏有男勞力或是男孩子多的左鄰右舍,勞作了一天的男人們和孩子們正長身體需要能量,往往有吃不飽的時候。我的母親很會節儉安排我們一家五口的飲食,自我記事起我們從來沒有捱過一天餓。此時善良賢惠的母親,常常會把家裏的一些餘糧接濟一些口糧不夠吃的左鄰右舍。那些左鄰右舍的嬸子、大娘們,一直念母親的好。“他大嬸,等秋收分口糧了再還啊。”端着滿滿一大葫蘆瓢或是小半袋高粱米、玉米麪的嬸子或是大娘一臉的不好意和無奈。母親總是微笑着說:“還啥,我家孩子們飯量小,這點糧不打緊的。”那個年代,有多少個無奈啊,可是有親情在,我們抗過來了。如今的故鄉,是富蔗有名的村莊,過往,總會成爲遠去的一段歷史。

說起高粱米飯,也有香噴噴的記憶。當年母親看着我們整天的高粱米飯難以下嚥的樣子,偶爾也會給我們變着法的改善一下。比如煮高粱米粥或是蒸高粱米飯時,會放上一些紅小豆或是白豇豆,豆香多少會勾着一些食慾不再難以下嚥。時至今日,最令我懷想,是當年的母親從黑瓦盆裏,拿一雙筷子依次蘸取一點豬油,然後放進我們每個兄弟姐妹的高粱米飯裏,再滴上幾滴醬油或是自家產的黃豆醬,用筷子攪拌後是一碗飄着豬油香的美味高粱米豬油拌飯。那時,我們常常是眼巴巴地望着母親手裏面的的那雙筷子,希望母親手多用些勁,可以剜出一大坨白白、膩膩的豬油來。那時的我們常常是把拌好的豬油飯先是大口、大口地吃,直至看到碗底時卻是一點一點地咀嚼起味道來。碰到嘴角不小心沾到了一點點油,伸出舌頭來還在那裏舔舐吧唧嘴。離開故鄉快四十年了,豬油拌高粱米飯的滋味,一直在會在記憶的櫥窗裏浮現。那是兒時舌尖上的一道美味,自是忘卻不了的。因爲那裏還有母親的味道,絲絲縷縷不曾剪斷。

儘管離開故鄉太久了,可是高粱卻是記憶裏最深的一種農作物。而秋收時節漲紅了臉、笑彎了腰等待收割的高粱地個個飽滿的高粱穗,似搖動的火把那般紅彤彤的盛況,也便成爲記憶裏最美麗的風景。站在習習秋風裏,眼望着二叔宅院裏的這兩片高粱紅,我已幻想成兒時記憶裏的那一片片一望無際的高粱紅了。因爲現在的故鄉,很難見到成片種植,那一望無際的高粱紅自是成爲當下的幻想了。哦,高粱紅了。只是,我再也吃不到母親給我做的豬油拌高粱米的拌飯了。難道說,這一切都成爲秋天裏的故事,隨秋風遠去了嗎?母親,高粱紅了,我等着您的那碗豬油拌高粱米的拌飯香噴噴地入口呢……